陸見微笑意慵懶:“端看他們如何選擇。”
“陸掌櫃可願解惑?”陶楊目露好奇,仔細瞧,還多了幾分往日沒有的敬畏。
陸見微直言道:“用完早膳,你們可以去找找有無相熟的師門弟子,若是有,我自會為你解惑。”
陶楊:“……”
他是去呢,還是不去呢?
雖然私心不認為山莊會做這等醃臢事,但又不得不犯怵,畢竟院中那些死魚一樣的江湖客,不可能全都是江湖散客。
若真有閒雲山莊的人,他該怎麼辦?
魏柳倒是果決:“我去看。”
二樓,玄鏡使三人圍坐桌前,就著茶壺裡的涼水,啃著乾硬的雜糧餅。
矮小灰衣使聳聳鼻子,羨慕向往道:“上使,他們早膳可真豐盛,閒雲山莊那對師兄妹天天跟著一起吃,要不,咱們也點個餐?”
貴是貴了點,可它香啊!
高壯灰衣使悶聲道:“這客棧不尋常,你還真敢點餐使喚人?”
“開客棧不就是做生意嗎?哪有生意上門不做的?”矮小灰衣使反駁,“咱們又沒得罪客棧,有什麼可怕的?”
“那些江湖客素來不待見咱們,誰知道客棧掌櫃對我們有沒有成見。”
矮小灰衣使不理他,轉而道:“上使,屬下估計接下來那些門派都會派人上門,情勢更加複雜,咱們總得吃好喝好,以逸待勞,您說是不是?”
青衣使聞言頷首:“去點餐。”
“上使!”高壯灰衣使急了。
青衣使伸手止住:“廳門旁豎有立牌,上麵寫著‘客棧內禁止鬥毆’,想必客棧的主人不喜爭鬥,不會無故遷怒我們。正好,我們也可借點餐試探客棧的態度。”
“屬下愚笨,還是上使想得周全。”
青衣使默了默,鄭重交待:“等他們用完早膳,你們再去點餐。”
二人:“……是。”
吃完飯,薛關河正收拾餐具,得知玄鏡使要點餐,不由愣住。
不是一直都啃乾餅子嗎?怎麼突然要吃熱食了?
他麻利去了櫃台後,掛上職業微笑。
“客官,一碗青菜麵二十文,加枚雞蛋二十五文,加不加雞蛋?”
灰衣使咬咬腮幫子:“……加。”
司裡撥的辦差的錢已經不多了,可這夥計特意問他加不加雞蛋,他能不加嗎?
“好嘞,客官要三碗,誠惠七十五文。”
灰衣使掏出一錢碎銀,找回二十五文。
“客官稍等,麵做好會端上去。”
“有勞了。”
薛關河在廚房忙碌,張伯嶽殊則跟在師兄妹身後,一個個扯下黑衣人的麵巾,找有沒有閒雲山莊的人。
場麵一度慘不忍睹。
閒雲山莊與江湖其他門派素有交集,師兄妹也曾與各大派弟子打過交道。
麵巾一摘,雙方大眼瞪小眼。
對方羞憤欲死,師兄妹連聲“得罪”。
陶楊一下扯住魏柳衣袖,轉身低聲道:“師妹,這麼找不是個辦法。”
一下得罪所有人,他們以後還怎麼混。
魏柳無奈:“難道大喊一句,閒雲山莊的人站出來?”
陶楊苦笑:“也沒其他辦法了,說不定山莊沒派人。”
沒等兩人討論出章程,張伯提議:“不如假借‘救人’名義,讓他們自願出聲表明身份。”
再丟臉還能比眼下更丟臉?
而且他們都蒙著麵,隻憑幾聲哼哼,誰能聽出他們是誰?
魏柳陶楊讚同。
陶楊出麵道:“我們是來救人的,若有我閒雲山莊的弟子,麻煩出個聲,驗明身份後自會帶你們走。”
人群中幾個黑衣人互相對視。
他們確實很想離開這兒,也認得陶楊魏柳,可“救人”這出,到底是不是上麵的指示?
無人應聲。
陶楊鬆了口氣,“我就說沒人。”
張伯忽道:“爾等做出這等宵小行徑,小店不會輕饒。你們昨夜已切身體會過,即便指使你們的人親自來要人,也無法抵抗小店的手段,所以不要懷有僥幸心理。”
這話倒是點醒眾人。
昨晚那位高人的實力猶如巍峨高山,哪怕是上麵的人親自過來,也根本討不到好處。
丟臉隻有早和晚的區彆,不存在有無之分。
“嗚嗚嗚。”
有幾人哼哼唧唧。
魏柳上前扯下麵巾,果然是麵熟的同門弟子,眼神驀地發冷。
陶楊見狀,再也無法為師門辯白。
若無師父命令,他們不會出現在這裡,若當真隻想提供庇護,何必偷偷摸摸做鼠輩行徑?
張伯和嶽殊見此,徹底對閒雲山莊失去信任。
幸好當初因為怕連累,沒有向閒雲山莊求助。
“我去找陸姐姐。”魏柳丟下一句話,轉身進了主樓。
陸見微坐在櫃台後看賬本。
客棧的賬本實在沒什麼好看的,開店以來接待的客人屈指可數。
單憑營業額根本無法撐起客棧,這麼看來,還是罰款來錢更快。
隻可惜,昨夜送上門的人,身上都沒帶錢!
好在滯後罰款也不是不可以。
“陸姐姐,我和師兄找到同門了,對不起。”魏柳低垂眼睫,遮住眸中冷意。
她很慚愧,為山莊的貪婪虛偽,為自己的身份。
陸見微笑容溫和:“又不是你指使的,有什麼好道歉的?”
“我……”
陶楊緊隨而來,進門便道:“陸掌櫃,不知您要如何才願放人?”
她方才說過,可以談條件。
閒雲山莊已經丟了臉,不能繼續在這丟臉。
陸見微合上賬本。
她今天換了一套新衣裙,楓紅為底,外罩白色褙子,與秋日相和,雅麗端方。
她抬了抬下巴,金簪垂墜的珊瑚色珠子微微晃蕩,更增幾分靈動明媚。
“若想贖人,一人一千兩。”
隻要罰不完,就往死裡罰。
陶楊:“……”
魏柳想了想,道:“一千兩不是小數目,我們暫時拿不出來。陸姐姐,如果無錢贖人,你會如何處置他們?”
閒雲山莊不是沒錢,但一千兩換個人委實太多,她不認為山莊願意出這筆錢。
陸見微道:“沒錢就留下,給本店當一輩子苦力。”
她正缺人用呢。
一千兩的確多,但也沒踩到這些宗門的底線。願意出這筆錢且能出得起的肯定不多,即便如此,她還是能大賺一筆。
至於沒錢的,那就去種地。
陶楊拿不出錢,隻能傳信出去,希望山莊能及時給出答複。
其餘黑衣人,同樣等待師門前來解救。
然而,一天過去,無事發生。
客棧沒有新客,入侵者也沒等到師門。
陸見微帶著夥計們吃香喝辣,香味傳到外頭。
他們一天未曾進食,還被飯菜勾引,受傷的胸口痛得不行,委實煎熬。
更可氣的是,有個年輕的夥計故意端著碗繞著院子走了一圈,當著他們的麵吃著噴香的紅燒肉,還不忘挖苦。
“你瞧瞧你們,一個個出身名門正派,卻做出這等讓天下恥笑的行徑,實在有辱江湖俠義之道,可悲!可歎!
“枉你們還自稱大俠、少俠,如今一看,全是獐頭鼠目之輩,嘖嘖嘖,武林有你們,怕是要亡了。
“你們是為藏寶圖來的吧?白鶴山莊的滅門慘案你們不管,聽到藏寶圖就一窩蜂趕來,還自詡什麼名門正道,我看都是虛偽小人!”
終於有人忍不住,哀求道:“這位少俠,能不能解了我這軟筋散?我就是來湊個熱鬨,純屬不小心,你能不能幫忙說個情?”
薛關河瞅他一眼,說:“你還是等你師門來救你吧。”
“哎呦,我哪有什麼師門?”那人哭著道,“我就一江湖散客,可沒人來救我。”
薛關河摸摸下巴,“這樣啊,那你也太可憐了,沒有師門當靠山,你恐怕……嘖嘖。”
“少俠!少俠!我真的知道錯了,能不能給一次機會?我沒有師門,可我還有自己啊!”
“客棧的規矩,凡侵犯客棧者,都要接受懲罰。鑒於爾等等級太低,未對客棧造成不可逆的損害,掌櫃的又有慈悲之心,故允許爾等自贖。”
“自贖?可否細說?”
“一人一千兩,就可以離開客棧,重歸自由;若無一千兩,便與客棧簽訂契約,供客棧差使,直到有錢贖身。”
眾人:???
這能叫“慈悲”?
“我、我……”那散客小心翼翼問,“客棧要差使什麼事?殺人放火我可不乾。”
薛關河錯愕:“你們昨夜乾的不是強盜之事嗎?”
散客:“……”
他默默閉上眼,為自己的一時衝動後悔不迭。
早知道客棧藏著這般可怖的高手,他才不摻和這件事呢!
另有一散客問:“少俠,敢問客棧讓我等做何事?”
薛關河:“隻是些力氣活,你們雖道德敗壞,但足以勝任。”
誰也不想全身癱瘓似的躺在這裡被人笑話,有些沒有門派束縛的散客心動了。
有人問:“少俠,我身上沒帶錢,不知可否先放我出去,待我取了錢再來贖身?”
薛關河眼珠子一轉,“當然可以。”
“我去取錢!”
“我也要出去取錢!”
“我我我!”
幾乎所有人都叫喊起來,他們將這當成可以逃離的捷徑。
隻要離開客棧,天高任鳥飛,客棧又怎麼可能找到他們?
薛關河狡黠笑了:“不急,一個一個,慢慢來。”
隻要言明取錢贖身的,他都喂了解除軟筋散的藥,和水喝下去的。
不隻是江湖散客,還有門派弟子。
他們吃了藥,身體終於不再軟散,紛紛激動站起,正要調動內力飛身離開,卻發現內力全無!
怎麼回事?!
薛關河這才開口:“水裡放了壓製內力的藥,八方客棧獨門藥方,外頭沒有解藥。”
眾人:不信!
有擅長藥理的江湖客拚命給自己塞解藥,卻無法挽回失去的內力。
“彆掙紮了,要是你們遵守承諾,我還能高看你們一眼,可惜……”
薛關河對他們徹底失望。
本以為江湖處處俠義,誰知竟充斥著一群貪婪虛偽的小人。
他之前還向往闖蕩江湖,而今卻已心冷。
還是安靜地待在客棧,跟師父學武,給師父做飯吧。
“找神醫穀,定能解了這藥!”有人依舊不死心。
“神醫穀的藥也很貴啊。”
“神醫穀那幫人傲慢得很,可不會輕易給你解毒。”
“算了,我還是早早取錢贖身吧。”
眾人四散離去,要麼去取錢,要麼去找解藥的方法,要麼回去找師門。
院子裡一下清空。
“掌櫃的,就這麼放他們走,要是他們反悔怎麼辦?”薛關河對他們的信譽不抱有期待。
陸見微:“你不是給他們喂了藥?”
這藥可是她“斥巨資”從商城買來的,能夠壓製武者內力,江湖上沒有解藥,隻有商城有。
除非有哪位天才醫者配出解藥,否則那些逃離的入侵者隻能乖乖回來求藥。
屆時,可就不止一千兩這麼簡單了。
客棧罰的款,隻能入客棧的公賬,她到現在都隻倒貼錢,還沒賺到錢呢。
至少要回個買藥的本。
當然,也有識時務的散客,第二天一早就捧著一千兩前來贖身,又花五兩換了一顆解藥,陸見微給的是批發價。
其餘自詡有門路的散客,找到相熟的大夫,想要解了身上的藥性,卻被告知無解。
這下完蛋了。
一來一回耽誤不少時間,等他們乖乖回到客棧,捧著一千兩銀票時,解藥的價格已經翻至一百兩一顆了。
有靠山的宗門弟子,各回各家後,有宗門重金請求神醫穀大夫診治,得知無解後,均震悚不已。
絕頂的武力,奇詭的毒.藥,這個八方客棧到底是何方勢力?
麵子不能丟,但弟子也不能不救。
各方進退維穀,糾結中,五日光陰飛快流逝。
中等門派率先坐不住,他們不像大宗門那般更要臉麵,又比小宗門有錢,便決定花錢消災,贖回弟子,買回解藥,狼狽逃回大本營,不再摻和此事。
小宗門不敢得罪八方客棧,卻又拿不出資金,隻好忍痛簽訂契約,留下可憐的弟子為客棧乾苦力。
“閒雲山莊、黑風堡、千裡樓,倒是硬氣得很。”
江湖上沒有秘密,陸見微不認識勇闖客棧的人,有人認識。
穿著黑衣,蒙著麵巾,在黑衣裡固然難以辨認,可到了白天,大多都能從彼此的眉眼、聲音認出身份。
有人為了向客棧賣個好,就為客棧提供消息。
離入侵那夜已過十日,真正花一千兩贖人的隻有十九個,客棧收獲一萬九千兩,陸見微憑賣藥賺取一千多兩。
一百多人選擇留在客棧。
陸見微沒跟他們客氣,給他們劃了一片區域,讓他們翻土肥地。
除此之外,尚有三家未做出回應。
閒雲山莊是個添數的,隻有八個人,黑風堡和千裡樓是此次偷襲的主力,共派了一百多人。
果真是大宗門,人多勢眾。
這兩個勢力名聲不好不壞,素來中立,本以為此次偷人行動如探囊取物,誰知竟踩了個大坑,丟了大臉。
薛關河知曉後卻有幾分高興。
這兩家雖是江湖大派,卻非正統名門,那些真正的大宗門,並未參與這次夜襲。
他對武林重燃希望。
他們不回應,陸見微便當不存在。
她依舊每日練練功,喝喝茶,教教徒弟,學習藥理,順便監督一下種地的江湖客們,日子過得相當瀟灑。
客棧賬麵如今有一萬九千多兩,道具從五級升到六級要一萬兩,如果同時升級攻擊道具和防禦道具,需要兩萬兩。
之前動用攻擊道具擊傷二百多人,道具數值大幅跌落,還需要銀錢補足。
也就是說,她現在隻能升級一個道具。
選攻擊還是選防禦,是個難題。
攻擊道具好用是好用,但陸見微本人“不喜歡”打打殺殺,她更希望遇到事情時,雙方能友好地坐下商量。
防禦道具她目前還沒怎麼用過,除上次井水被下毒,掉了幾百防禦值,便再無其它。
不然下次試試防禦道具?
“小客,這個防禦道具效果如何?”
小客兢兢業業科普:“防禦道具是被動抵擋傷害,無需你主動開啟。在客棧範圍內,隻要是屬於客棧的資源,若是遭受不法侵害,在等級之內,可以免疫。”
“為何蟲子下毒沒有免疫?”
小客:“準確來說,免疫是針對生命體的,就算你和客棧的夥計喝下井水,也不會中毒。當然,毒的等級不能超過防禦等級。住客不在客棧被動保護的範疇內。”
“這樣的話,為何井水中毒也會扣除防禦值?”陸見微問。
小客:“起提醒作用。”
陸見微了然,如果防禦值不掉,她和係統也無法及時察覺。
“若是客棧內有人對我動手,也是會無效化的,對吧?”
“沒錯。”
無效化就意味著,隻要她將防禦道具升到六級,六級及六級以下的武者對她動手,她都不會受到任何傷害,隻要她有足夠的資金及時填補扣除的防禦值。
薛關河幾人同樣享受此待遇。
“小客,升級防禦道具。”陸見微做出選擇。
她是開客棧的,不能總是把人擋在外頭,要給人進門談生意的機會。
如此,又平靜過了三日。
午後的陽光和煦溫暖,照得人心生懶意。內力在體內自如循環,進度條緩慢提升。
“陸姐姐。”魏柳換了一身勁裝,頭發高高束起,颯爽明麗。
陸見微睜眼,含糊回應:“嗯?”
“陸姐姐,”魏柳半蹲於地,趴在搖椅扶手上,輕聲道,“江湖從來就沒有公道可言,強者不會認錯,隻會以勢壓人。”
陸見微挑眉,“你是想提醒我,會有人來找我麻煩,或者說,找回場子?”
“我師父六級武師,擅使劍;黑風堡擅使重器,堡中弟子皆力大粗莽;千裡樓較為神秘,依靠情報攫取錢財。”
“為何告訴我這些?”
魏柳專注望她,笑了笑。
“住客棧這麼多天,陸姐姐一直很照顧我,之前也替我解了尷尬。長這麼大,第一次有人這麼關心我,叮囑我那些事情。”
陸見微默然。
她當時隻是隨口一說,沒想太多。
這姑娘看來挺缺愛,從小到大過的什麼日子?
她不知如何回應,小客忽然激動道:“微微,有人來了!”
陸見微:“幾個人?什麼等級?”
小客:“三個人,一個五級,一個四級,剩下的……嗯?”
“怎麼?”
“有點奇怪。”
魏柳也已感應到,旋即直起腰身,盯向院門。
“有人來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