陸見微剛至廊道,院外傳來小桃活潑的聲音。
“這就是十二開的客棧?”她叫慣了這個名字,就算得知陸見微真名,也沒改。
梁上君:“沒錯,上官姑娘請,小桃姑娘請。”
他做足了夥計迎客的姿態。
上官瑤剛入前院,便看到廊下站立的陸見微。後者已卸了麵具,清顏俊麗,鶴骨鬆姿。
她呆了呆,一時無言。
容貌雖不同,氣度卻絲毫不差。
眼前不同凡俗的女子,正是她於半路結識的朋友沈十二,也是八方客棧的陸掌櫃。
小桃目光掠過陸見微,左右張望,沒看到熟悉的人臉,問:“十二呢?”
陸見微輕笑,踏出廊道,從腰封裡取出兩顆糖,外頭包裹著熟悉的糖衣。
“舟車勞頓,吃口甜的。”
熟悉的聲音入耳,小桃驚訝瞪大眼睛,連糖都忘了拿。
“你是十二?”
“掌櫃的,這是您認識的朋友?”張伯滿臉慈祥走近,“如何安排住處?”
陸見微:“三樓東側上房。”
“是。”張伯叫來嶽殊和薛關河,替兩位姑娘搬運行李,又看向梁上君,問,“這位小兄弟是?”
梁上君換了一張新臉,客棧無人認識他,都以為他隻是雇傭來的車夫。
“張前輩,您不記得我啦?我是小梁啊,是店裡的老夥計,以後跟著掌櫃的做事,還請繼續關照啊。”
張伯:“……”
眾人:“……”
嶽殊目光複雜地打量他幾眼,說:“你演得真像一個車夫。”
薛關河:“我也沒認出來。”
“都說‘千麵神偷’相貌千變萬化,通曉各地俚語,旁人很難識破偽裝,果然百聞不如一見。”張伯由衷讚道,“你與上次一點都不一樣。”
梁上君哈哈一笑,“還得感謝嶽小兄弟之前馬廄提點。”
嶽殊不好意思地撓撓頭。
幾人一同將行李搬上三樓。
“陸姐姐,沒想到你這麼好看。”上官瑤眼睛亮晶晶的,時不時看向她的臉,又吩咐小桃取錢袋,說,“你開客棧是為招待客人,我占了一間房,肯定耽誤你做生意,這是房錢。”
她意思堅定,陸見微就沒拒絕。
“有任何需要,儘管告訴我。”
“嗯嗯。”上官瑤點點頭,扯著她的衣袖,“江州有什麼好玩的地方?”
陸見微搖頭:“我沒玩過,雲娘子生在江州,應當知曉,你可以去問問她。”
上官主仆在客棧住下,梁上君下定決心,正式成為八方客棧的夥計。
他比上次要勤快得多。
張伯擦桌子,他搶過抹布;阿嶽打水,他幫忙繞井繩;薛關河做菜,他很有眼色地打下手;就連劈柴的燕非藏都躲不過他的強勢加入。
“梁哥,你怎麼跟變了一個人似的?”嶽殊捧著幾顆糖果,挑了一顆淺綠色的塞入嘴裡。
糖果是掌櫃給的,每人都有,說是路上遇到師門得了幾袋。
他珍惜得很,一天隻吃一顆。
梁上君麻利地掃著院子,嘿嘿笑道:“有嗎?我之前也很勤快啊。”
“他就是覬覦陸掌櫃的易容術。”阿耐靠在廊柱上,抱胸調侃道,“‘千麵神偷’的易容術江湖絕頂,無人能及,你又何必如此作態?”
梁上君坦然認了:“我的確對陸掌櫃的易容術感興趣,而且我的易容術並非江湖絕頂,她的易容術比我高明多了,我想跟掌櫃的討教討教。”
“此種技藝,不能輕易教給旁人吧?”上官瑤穿著一身水藍色衣裙,帶著小桃加入他們,“陸姐姐武功高,醫術高,就連易容術都是頂尖,真厲害。”
小桃點點頭,“我也覺得,要是在書院,十二都能當長老了。”
“長老都屈就了。”梁上君搖搖頭,“這可是八級武王,天下多少門派能出一個八級武王?又有多少門派能有如此全才的武王?”
說全才誇張了些,但如陸見微這般武道、醫道都如此優秀的武者,世上真的不多見了。
更何況,陸見微還精通刀法,她雖未在人前表現過,但從薛關河的刀法可以窺見一斑。
如今又添了一個易容術,也不知她到底還會多少種技能。
這樣的人物,怎麼可能單單一個長老之位就能配得上她?
開宗立派都不為過。
上官瑤一臉向往道:“也不知什麼樣的宗門能培養出陸姐姐這般驚才絕豔之人。她比話本上那些行俠仗義的英雄還要厲害得多。”
“《青天女俠》就很好看。”小桃附和。
梁上君:“……”
要是旁人知曉陸掌櫃特意編撰一本跟《青天女俠》打擂台,會不會下巴掉一地?
跟通篇讚美的《青天女俠》比,新話本《八方人物小傳》,著重描寫了陸見微視財如命、吝嗇摳門、冷酷無情、不擅女紅等缺點,與前者唱起了反調。
事情都是越吵越有熱度。
新舊話本在江湖上掀起一場又一場風浪,雙方讀者激烈辯論,吵得不可開交。
唯有書鋪的東家們樂開了花。
江州城的書鋪也不例外,有些人直接在書鋪外吵起架來。
“陸掌櫃所作所為,哪一樣不是替人沉冤昭雪?她就是煌煌如月的青天女俠!”
“她的確有一副俠義心腸,可她是個人,是人就有缺點,這本書說她愛財有問題嗎?她難道不愛財?”
“沒錯,你們莫非忘了聽證會一票一百兩?”
“陸掌櫃冷酷無情又是如何看出來的?這就是汙蔑!”
“說的是對敵人冷酷無情,馬廄六子忘了?杜寒秋忘了?竇亭和上官鶴都忘了?”
“……”
“我倒覺得《八方人物小傳》比《青天女俠》更真實,裡麵的陸掌櫃更像個活生生的人。”
“我也覺得。”
阿耐出門買藥,見書鋪人山人海,便也湊了個熱鬨,買了兩本書帶回去。
“公子,聽說這兩本書講的都是陸掌櫃,各自書迷還吵起來了。”
溫著之接過。
他先看的是《青天女俠》,從第一頁到最後一頁,神情一直沒有變動。
阿耐捧著另一本看,看的時候時不時笑出聲。
“怎麼?”溫著之問。
“這個話本寫得很有意思。”阿耐翻完整篇,意猶未儘道,“感覺寫話本的人對陸掌櫃很了解。”
溫著之:“我看看。”
他丟下《青天女俠》,低首捧著新話本,翻閱幾頁後,神色漸漸變得溫和,眼尾也流露些許笑意。
“這寫的什麼東西?”阿耐翻看《青天女俠》,皺起眉頭,“看似都在稱讚陸掌櫃,實則包藏禍心。”
《青天女俠》寫得很隱晦,一般人看不出其中端倪,隻會被救苦救難的女俠英姿吸引,並為這樣一個絕頂完美的女俠深深著迷。
而這往往就是埋在地下的陷阱。
隻要“青天女俠”身上出現一絲瑕疵,就會點燃那根看不見的引線,引爆一場血雨腥風。
溫著之翻開封皮內頁,看到《八方人物小傳》的書商,眼底劃過幾分了然和欣賞。
“此書由古藤書鋪所出。”
阿耐驚訝:“您是說梁……”
他及時止住話頭,又翻開《青天女俠》,哼笑道:“這本書的版商名不見經傳,顯然是個藏頭露尾的鼠輩。”
三樓房間,陸見微從係統商城買了一杯橙汁,邊喝邊研究藥理,喝完了係統還能回收垃圾。
她清晰感覺到自己的醫術已經到了一個瓶頸,再往上提升,不僅需要契機,恐怕還需要極多的實踐經驗。
在計劃開分店的時候,她對江州分店的定位就是以“療養”為主題的客棧。
之前雜事繁多,她的名氣也沒能打出去,而且自身武力值還無法震懾江湖,隻斷斷續續救了一些人,便再無後續。
而今,時機已然成熟。
她喚來張伯,交待他幾句,後者領命而去。
得益於話本的宣傳,八方客棧陸掌櫃已經名揚中原武林。
她的醫術也因此為人稱道。
不少人都想前來尋醫問診,但礙於八級武王的威懾,擔心武王不願替身份低微之人看病,遂一直猶豫踟躕。
就在這時,八方客棧放出消息。
客棧每日辰時初到酉時初,接待各類病患,先到先診,過時不候。
尋常百姓、江湖武者,不論是何身份,皆可前來客棧求診。
診金依病情定奪。
各方聞聲而動。
八級武王親自看診,這樣的殊榮一輩子能有幾次?錯過這次可就再也沒有了。
神醫穀不是沒有八級醫聖,但醫聖非尋常人可見。
消息在江湖上迅速傳開,有離得近的江湖客,立刻把握機會,趕來江州城,到八方客棧求醫問藥。
客棧每日人流如織。
江州城尋常百姓見了,紛紛打聽這等新鮮事,知曉客棧有名醫坐鎮,便也加入問診隊伍。
客棧夥計們忙得不可開交,以阿迢為最。
一般的病症陸見微不親自出手,全都交由阿迢,極大地鍛煉了阿迢的醫術,她倒是樂在其中。
治病之餘,陸見微和阿迢也沒忘研究最後一味藥材。
“從藥理上看,除去最後一味藥,前麵的藥材加在一起已經可以解開‘赴黃泉’。”阿迢皺眉捧著藥方,百思不得其解,“為什麼還要再加一味藥?”
陸見微:“你說得沒錯,但藥方中的藥材在藥量上很難達到平衡,若分開,各自藥性極好,可合在一起,藥性就會大減,放在一起也無法解毒,最後一味藥,或許就是為了平衡藥性。”
“平衡藥性?”阿迢腦海裡掠過無數藥材,卻還是不得其法。
西南魂斷嶺,平衡藥性……
陸見微靈光一閃,她好像想到了一味極為獨特難得的藥材。
江州城外,一個少年穿著短打,拉著一輛板車,一步一步,艱難地走向江州城。
板車上躺著一位灰衣婦人,婦人看起來三十多歲,容貌秀麗,眼尾留下歲月的痕跡。
她雙目緊閉,麵色蒼白,氣息極為微弱。
等到入城檢查,少年從懷中小心掏出路引,還有兩枚銅錢。
“樟州人士,進去吧。”守衛將路引扔還給他。
少年急忙接過,珍重塞回衣內,拽著牽引板車的繩子,步伐沉重地進了城。
沒走幾步,他鼓起勇氣問:“軍爺,敢問八方客棧怎麼走?”
守衛打量他幾眼,說:“在南城,先往右走。”
“多謝。”少年禮貌拜謝後,拖著板車轉向右邊。
身後傳來小聲議論。
“又一個找陸掌櫃救命的。”
“看他這模樣,窮得叮當響,哪有錢看病?”
“也是。”
少年垂下眼睫,雙臂用力拉拽板車,青筋迸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