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母親是何人?”
“啊?”赫連雪有點懵,呆呆道,“我母親在我出生不久就去世了。”
“就算如此,總得有個身份吧?”
“我問過父親,他不告訴我。”赫連雪頓了頓,頗有幾分難以啟齒,“不過我聽人私下說過,說我母親她……她未與父親成婚,就有了我。”
陸見微反問:“你覺得這是你母親的錯?”
“我不知道。”赫連雪搖搖頭,“她生了我,我不該這麼想。”
“不該,那就是你會這麼想。”
赫連雪慚愧低首:“他們都說一個姑娘家未婚生子,是、是……”
“是放蕩的?”
赫連雪沒說話。
陸見微:“是你母親強迫你父親的?”
“自然不是,父親他很厲害,怎會受人強迫?”
“既然你父親心甘情願,又與你母親有了魚水之歡,還讓她孕育了你,為何不與你母親成婚?為何從不與你提及你的母親?為何在你母親去世後任由他人詬病?”
赫連雪愣了一下,試圖挽救父親的形象:“因為、因為他們不合適。”
“哪裡不合適?”
“父親是逍遙宗宗主,母親身份不明。”
“誰跟你說的?”
赫連雪紅了眼眶:“他們都這麼說。從小就有婆子教我規矩,讓我做個溫柔賢淑的名門閨秀,不要像我娘一樣。”
陸見微心裡輕歎一聲,這姑娘從小到大就被宗門“精神控製”了呀,所幸沒有徹底喪失思想。
雖然被人灌輸了一些糟粕,但還有救。
她問:“倘若你娘未曾威逼強迫你爹,緣何兩個人做出的事,所有罵名都要由你娘一人承擔?你覺得這公平嗎?”
赫連雪心頭一震,眼淚唰地流了下來。
“我知道不公平,可從未有人跟我說這些。”
“我有些好奇,”陸見微道,“為何你沒有在婆子的規訓下成為所謂的賢淑閨秀?”
赫連雪麵露赧然。
“不便開口就算了。”
“不是,我隻是不知該怎麼說。”赫連雪絞著巾帕,“小時候我跟著婆子學規矩,可每次見到謝長老,他都會冷斥我‘做作’,我知道他不喜歡我,可我還是對那些規矩生出些許排斥。”
陸見微理解她的想法。
小孩子是很需要長輩的誇獎和鼓勵的,尤其是德高望重的長輩。
不管教規矩的婆子說得再天花亂墜,在謝同疏這樣一個宗門長老麵前,她的話便很難真正影響到赫連雪。
“謝長老為何不喜歡你?”
赫連雪迷茫搖首:“我也不知道,或許是因為他與父親關係不睦。”
陸見微看過那日的完整視頻,謝同疏在趙獻要殺赫連雪的時候是護著赫連雪的。
不喜歡歸不喜歡,但不會害她。
那麼,他對赫連雪說“做作”,到底是發自內心還是有意為之呢?
“謝長老為何與令尊不睦?”
“他對誰都一樣冷淡。”
“他沒有一個好友?”
“聽說以前有,後來反目。”
“是誰?”
“是宗內其餘幾位長老。”
在蠱神教時,裴知說過,下毒的五方勢力是逍遙宗五位長老,分彆是謝同疏、尹隨、駱銜山、郎野、樓輕衣。
他們還有一個共同的好友——桓蒙。
桓蒙是裴知的父親,與這五人一起長大,一起闖蕩江湖,人稱逍遙宗六傑。
陸見微問:“為何反目?”
“不知道。”赫連雪有些內疚,“抱歉,你問的我都不清楚。”
“無礙。”陸見微心知已問不出更多,便回歸正題,“你當真決定要我幫你?”
赫連雪堅定頷首:“我現在隻信得過你。”
“好。”陸見微抬起手,“會有點疼。”
“我不怕疼——啊——”
陸見微內勁化刀,在赫連雪後腦割出一道極為細微的傷口,並未像對待莊文卿那般,直接從裡麵挖出蠱皇。
小霧對情蠱母蠱擁有絕對的壓製力,藏在後腦的蠱皇不得不順著傷口爬出來。
金色蠱蟲在小霧的驅使下,飛到赫連雪麵前,翅翼上還沾著血。
赫連雪被惡心得都忘了疼。
她望著蠱蟲怔愣半晌,喃喃道:“竟然真的有。為什麼?是誰要害我?”
“或許與逍遙宗當年的蠱蟲之亂有關。”陸見微揚了揚眉,“要殺死它嗎?”
赫連雪握緊拳頭,目光微沉:“不,現在還不能殺死它。”
她不能打草驚蛇。
就算再不懂蠱術,她也知道蠱蟲死亡,飼主肯定能第一時間察覺。
陸見微用帕子收了蠱蟲,說:“那我就先幫你養著。”
宿體死亡,蠱蟲失去養分也會死,所以莊文卿的那隻會死。
這隻蠱蟲剛脫離宿體,隻要好生喂養,就不會丟掉小命。
她拋給赫連雪一小罐藥:“塗上三次,傷口就會愈合。”
赫連雪接過廣口小罐,罐身冰涼,她卻覺得心裡暖融融的。
“陸掌櫃,你助我良多,也教會了我許多道理,如此恩情,雪無以為報。”
陸見微露出笑容,恰好一縷斜陽照在她的眉梢,鍍上一層暖金。
“赫連姑娘,以後恐怕不會有那麼多青年才俊追著你跑了。”
“這樣才好。”赫連雪閉上眼,唇角微微翹起,“我自由了。”
陸見微:“希望你日後諸事順遂。”
“陸掌櫃在達達城說過,客棧隨時都會歡迎我。”赫連雪眉眼彎彎,“這話還作數嗎?”
“作數。”
赫連雪又問:“那我什麼時候才能當上夥計?”
“彆忘了,大比還沒結束。”陸見微調侃,“你若現在就成了客棧夥計,之後的比試結果是算逍遙宗的,還是算客棧的?”
“可我不是輸了麼?”
“莊文卿故意生亂,比試不算數。”陸見微認真道,“所以你之後的比試,都可以全力以赴。”
赫連雪怔然片刻,忽地輕聲問:“陸掌櫃,我可不可以抱抱你?”
陸見微:?
未等她反應,赫連雪就撲過來抱住她的肩背,臉頰緊緊挨著她的肩膀,美人身上淡雅的香味將她籠罩。
“真的謝謝你,陸掌櫃。”
陸見微哭笑不得,僵硬地拍了拍她的背。
“回去養好傷,等大比讓他們睜大眼睛瞧瞧,逍遙宗赫連雪美貌與實力並存。”
赫連雪不由笑出聲,鬆開陸見微,笑得格外敞亮。
“嗯,我一定向陸掌櫃看齊!”
她起身鄭重作揖,離開主院。
從主院到住處,一路遇到不少年輕武者,他們看她的眼神不再狂熱迷戀,隻剩下淡淡的欣賞。
曾經讓她深感窒息的場景,已經不複存在。
她也無需再戴上帷帽,模糊不清地看向外麵的世界。
赫連雪從來不知道走路也能這般鬆快。
她挺直腰背,眉眼滿是雀躍。
“雪兒?”趙瑞在小院裡看到她,習慣性喊了一聲,卻在赫連雪轉身之後,有些不自在道,“呃,那個,赫連姑娘,你今日似乎與往常不同。”
赫連雪第一次朝他露出真心的笑容。
“趙公子,告辭。”
趙瑞困惑不解地撓了撓頭,到底哪裡不一樣了呢?
主院,陸見微將情蠱蠱皇放入陶罐,這是小霧以前的窩,裡麵還殘留著小霧的氣味,蠱皇雖不至於嚇得瑟瑟發抖,但也極為乖巧順從。
這隻蠱蟲的飼主到底是誰,目前尚未查到實證。
無人打擾,她繼續研究生息地蓮方。
如此平靜過了兩日,通鋪房間傳來內勁波動,又瞬間收斂。
陸見微彎起唇角,從八級初期一舉進入八級後期,不錯啊。
裴知這次突破屬於厚積薄發,再往後可能就沒這麼容易了。
不過縱觀武林,八級後期已經稱得上是頂尖高手。
她踏出房間,憑欄望向已出現在前院的人。
“裴指揮使,恭喜進階。”
裴知仰首,麵容俊美雅致,神采煥發,溫潤明亮的眼眸裡,全然倒映著倚欄含笑的陸見微。
“公子!”阿耐從後院跑過來,驚喜道,“你真的突破了?太好了!”
嶽殊笑容滿麵:“裴公子,恭喜呀。”
院中夥計全都過來道賀。
裴知一一應了,而後笑問:“陸掌櫃,可願指點刀技?”
之前在江州,陸見微曾開過玩笑,說等解了毒,要與裴指揮使切磋刀法。
她都差點忘了,裴知卻還記得清楚。
“指點不敢,”陸見微提刀飄然而下,“還請裴指揮使手下留情。”
卷霜刀法第五式——寒鴉啼。
冰冷刺骨的刀意毫不猶豫襲向裴知麵門,內力附著在雪亮的長刀上,沒有絲毫外泄。
後者閃退幾步,乾淨利落地化解寒鴉尖銳的啼叫,內力裹挾刀風,如雪原鬆林間的層層積雪,輕盈而厚重。
刀意如人,藏在無害外表下的,是鬆濤中無形而壓迫人心的孤冷與蒼烈。
陸見微迎麵而上,寂寂明月高懸,輝光廣袤無垠,籠罩整片雪原鬆林。
月色空明,鬆濤迭起。
刀意在半空中相遇,交織纏繞,竟漸漸融為一體,仿佛兩顆孤獨空寂的心,於刀光劍影中,從試探走向默契。
陸見微索性收刀:“不打了。”
再打下去,就要變成情意綿綿刀了。
夥計們皆捂嘴偷笑。
唯燕非藏看得眼饞,興致勃勃道:“裴知,你我打一場。”
裴知看向陸見微。
陸見微耳朵動了動,說:“切磋之事稍後再說,齊副指揮使回來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