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卞行舟展開扇麵,擋住難堪的臉色,“我說的是你不同尋常的行事邏輯。”
應無眠望著他沒說話。
“算了,現在說這個也沒用。師兄,依我看,你不如去學燕非藏,他當初可是死皮賴臉留在客棧裡劈柴的,時間久了,就打動了陸掌櫃。要不是陸掌櫃指點他的刀法,還給他定製寶刀,他今日肯定打不過你。”
應無眠先是一愣,而後眼睛一亮,猛地坐起,拍拍卞行舟的肩膀。
“好師弟,多謝。”
未等卞行舟反應,他就化為一道旋風離開房間,與等在院外的應沉擦肩而過。
應沉:“……”
不孝子!
主院內,燕非藏也處理完傷口,氣力恢複些許,重新積聚的內力彙入經脈,竟隱隱有些躍動。
這是要突破了!
他驚喜非常,正要向掌櫃的和夥計們言明,突然一道聲音從院外傳來。
“燕兄,方才切磋,我輸得心服口服。向你下戰帖,是因為我想贏得故白頭救人,給你帶來麻煩,實在抱歉。”
燕非藏出了房間,恰好薛關河打開院門,露出半跪在外頭的應無眠。
夥計皆驚。
跟來看熱鬨的江湖客也驚了。
“應兄,你這是做什麼?”燕非藏大步踏出,“下戰帖本就是武者之間的契約,我若不願,大可一拒了之。”
他伸手去扶應無眠。
應無眠察覺到他身上氣息變化,心中了然,便誠懇道:“燕兄突破在即,恭喜,我不該繼續叨擾,但我有一事相求。”
從卞行舟的話中,他能感覺到燕非藏是個性情中人,否則也不會因為陸掌櫃指點就留在客棧劈柴。
他想最後再試一次。
“你真是為了救人?”燕非藏問。
應無眠:“若有半句謊言,經脈儘斷。”
“救的可是作惡之人?”
“不是。”
燕非藏很乾脆:“與你一戰,我很痛快,故白頭你拿去吧。”
對他而言,沒什麼比提升實力更重要。
和應無眠的一戰,他收獲良多,也因此尋到突破的契機。
故白頭本就是用來救人的,他送給應無眠去救人又有何妨?
其餘人:???
早知道打一架就能得到故白頭,他們也給燕大俠下戰帖啊!
應無眠怔愣幾息,再次單膝跪地,抱拳俯首。
“燕兄大恩,無眠無以為報。燕兄若不嫌棄,今後客棧的柴,我替你劈了。”
燕非藏:“……”
“燕大俠,有人要搶你的活計哎。”阿耐站在廊下揶揄。
“不必。”
燕非藏正要去找掌櫃的拿故白頭,一隻匣子就從三樓扔下。
他利落接過,往應無眠手裡一塞。
“拿去救人。”
應無眠鄭重捧匣,垂下的眼睫蓋住微紅的眼眶。
“故白頭乃無價之寶,待救人之後,我再來客棧拜謝,日後任由燕兄驅使。”
當著眾多武者的麵,他許下如此諾言,就再無反悔的機會。
應無眠又取出一塊玉牌,遞給燕非藏。
“這是我作為武林盟弟子的信物,押在此處,請燕兄收下。”
燕非藏實在不喜歡這些糾糾纏纏,他現在腦子裡隻有突破,正要拒絕,梁上君就跳過來替他接下。
“應大俠,說出的話可不要反悔。”
應無眠鬆了口氣:“必不會反悔。”
“諸位都做個見證,應大俠的故白頭是從八方客棧得來的,可不要有什麼人為了搶奪故白頭故意使絆子耽誤他救命。若叫客棧夥計的善意成了應大俠的催命符,這事兒可就不美了。”
梁上君這番話就是在敲打江湖客,免得有人利欲熏心半路強搶故白頭。
比起武林盟首席弟子,還是八方客棧的名頭更好用。
應無眠再次躬身:“多謝梁兄。”
說完直接用輕功離開客棧,不耽誤半點工夫,想必心中急切已經到了頂點。
燕非藏送出故白頭就直接閉關了。
其餘武者們看完熱鬨,紛紛向客棧辭行。
也有不少散客貪戀客棧的練武場,不願離去。可惜進一次練武場需要一百兩,他們不得不暫時離開,打算賺了錢之後再來。
“師父,現在回洛州嗎?”卞行舟目送應無眠離開,問應沉。
應沉:“不管他了,回洛州。”
逍遙宗的事情已然傳開,他得先回盟裡。
江湖客們呼啦啦走了一大半,隻有零星幾個有錢的散客繼續留在客棧。
赫連雪已經決定待在客棧當夥計,沒有跟隨逍遙宗的隊伍離開。
綠蘿想留下陪她,被她勸走。
神醫穀的醫師們也還住在小院裡,等待客棧學堂開課。
裴知收到玄鏡司的消息,敲響陸見微的房門。
這幾日陸見微一直在研究生息地蓮方,地蓮沒有,其餘藥材倒是不缺。
她嘗試使用殘方,輔以小葉針法,在人體模型上做試驗。
經脈的確可以拓寬,但在拓寬過程中,經脈會變薄變脆,等達到臨界值,經脈就有極大的可能爆裂。
想要解決這個問題,必須要用地蓮入藥。
可是哪裡會有地蓮呢?
“微微。”門外傳來聲音。
陸見微收起人體模型,揮袖打開房門。
“進。”
裴知站在門外,目光與她相接,露出溫融的笑意。簡單樸素的衣衫穿在他身上,分外風雅。
他遲疑半息,才抬腳踏入房間。
在客棧住這麼久,這還是他第一次進入陸掌櫃的私人領地。
手腳都不知往哪放。
陸見微從書案後起身,說:“你來得正好,方才醫書看久了,肩背有些酸,你替我捏捏。”
她行至窗邊,窗前置一軟榻。
半躺在軟榻上,能看到窗外的鬱鬱蔥蔥。
隻可惜她要享受捏肩捶背,隻能趴著。
裴知順手關了門,於榻旁俯身,雙手落上她的肩背。
他的手法很輕,卻能恰到好處地放鬆肌肉。
“不錯啊,練過?”陸見微本沒抱什麼希望,結果被他按得昏昏欲睡。
裴知:“見過太醫的手法。”
“見了就能記得?”
“隻幾個簡單的按矯。”
陸見微舒坦地閉上眼,問:“你找我什麼事?”
“江州通判的確與宋閒過從甚密,在他的宅子裡還發現了一本名錄。”
“什麼名錄?”
“進入閒雲山莊的貴客名錄。”裴知聲音壓低,“大多是朝中的達官顯宦。”
陸見微倏地睜眼,目光冷冽:“小柳說過,閒雲山莊就是一處淫窩,那些天賦不高卻又習了武的姑娘,經常會在外出辦事時意外身亡,可她收拾過遺體,發現那些傷痕……不簡單。”
“微微,我會一一查清。”
“當初朝廷設立玄鏡司,是為了抓捕侮辱高官千金的采花賊,可是這些高官卻又暗中殘害這麼多無辜少女,實在諷刺。”
裴知:“他們會受到懲罰的。”
“你不會為難?”陸見微問,“倘若撕開這些官員的偽善麵具,朝廷必將顏麵掃地,你不怕沒法交差?”
裴知輕笑:“一些蠹蟲罷了,掀不起什麼風浪。”
“指揮使好生威風。”陸見微翻過身,伸手搭上他的後頸。
裴知順勢俯首,與她氣息交纏。
陸見微輕輕一撥,裴知倒在她身側,方才定人生死的氣勢瞬間消散,從上到下都寫著“順從”二字。
“與我說說千裡樓吧。”
裴知仰躺在她身旁,動也不敢動。之前不是沒有親密過,可是坐在椅子上擁抱是一回事,躺在榻上又是另一回事。
他甚至不敢去看陸見微,唯恐腦子混亂後言語無狀。
“微微想知道什麼?”
“它是什麼時候建立的?”
“六十年前。”
“前朝時就有了?”
“嗯,啟朝之後,千裡樓才發展壯大。”
“誰是第一任樓主?”
“莊文卿的師父。”
“莊文卿是何時繼任的?又是如何繼任的?”
“三十年前,前任樓主身亡。”
“怎麼死的?”
“沒有相關傳言。”
陸見微蹙眉:“你說,莊文卿做這些都是為了什麼?”
將所有人一網打儘然後稱霸武林?
可是客棧的江湖客才多少?除掉她和這些人,江湖上還有千千萬萬的武者。
一隻手伸向她的眉心,撫平皺痕。
“或許赫連征會知道一些。”
陸見微覺得有些癢,揭開他的手,道:“赫連征就算知道,也不一定會說。”
“等盟主令啟動,他不得不開口,除非離開逍遙宗做個隱世散人。”
“盟主令?”
裴知漸漸適應了這樣的親密,壯著膽子側躺,攬上陸見微的腰背。
發絲從鬢際滑落,與另一縷在榻上纏結。
“武林盟曾是武林聖地,是武林規則的製定者,盟主令一旦啟動,不管對方什麼身份,都必須遵循盟主令,給武林一個交待。”
陸見微:“盟主令不能隨意啟動吧?”
“需要可以定罪的證據,需要七位八級或八級以上武王同時申請,且必須來自不同門派。”
“你提出盟主令,是認為會有七位八級武王同時申請?”陸見微在腦子數人頭,發現來客棧參與開業典禮的,湊不到七位。
裴知笑道:“武林盟、擎天殿、瀘州書院、神醫穀已有四位,青雲峰、瀘州燕家、金刀商行也有八級長老。”
“神醫穀不管江湖事。”
“以前的確不管,但現在有求於你。”
陸見微被他隱晦的恭維逗笑,伸手推他的肩膀,令其平躺,俯身道:“裴指揮使見多識廣,我再問你一個問題。”
“什麼問題?”攬在她腰上的手臂漸漸收緊。
“你可知道‘地蓮’這味藥?”
“……”
“沒聽過?”
“似乎有所耳聞。”裴知眉心攢起,“一時卻又想不起來。”
他認真回憶的模樣著實有幾分招人,陸見微心思浮動,低首靠近。
“我想起來了。”裴知從記憶中回神,連長睫都躍動著喜意,“七步沼澤……”
聲音消失在唇齒間。
窗外迎春花開得格外爛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