而那隻情蠱母蠱,還好生生地活著。
由此可見,陸見微或許對蠱術稍稍有些了解,但並沒有探知蠱皇的能力。
倘若知曉,她緣何坐視擂場大亂?
她在詐他。
“我沒有亂說。”陸見微語氣篤定,“赫連宗主要不要看一下我手裡的證據?”
她解下腰間錦囊,倒出一隻金色蠱蟲,芝麻大小,乖巧伏在她的掌心。
“什麼證——”話音戛然而止。
陸見微緩緩握拳,將蠱蟲包裹於手心。
“赫連宗主應該知道,蠱蟲飲了飼主的血,不僅能與飼主建立微弱的聯係,還能在死的時候,反噬飼主。”
九級內勁從掌心迸出,情蠱母蠱瞬間化為齏粉。
赫連征未及反應,驀地吐出一口鮮血。
飼養蠱蟲並非全無風險,雖然蠱蟲在自己體內,反噬的風險較小,但總有例外。
情蠱的確好用,可赫連征的身份不允許他親自用,總不能讓江湖上的年輕武者都迷戀他一個前輩吧?
而且一宗之主很少行走江湖,出現在人前,用情蠱頗為雞肋。
如今這局麵,是他萬萬沒有想到的。
阿木煙說過,蠱皇不會被飼主之外的人發現,九級蠱師都無法窺破蠱皇的存在。
為什麼?
情蠱蠱皇為什麼會在陸見微手裡?
殿內眾人皆目瞪口呆。
赫連征竟真的飼養蠱蟲!
郎野猛地起身,怒不可遏:“赫連征,你不是說阿木煙死了嗎?!你為什麼還有蠱蟲?!”
淩縱等人精神一震。
聽郎野這句話,逍遙宗內肯定藏著不為人知的秘密。
赫連征心緒亂了一瞬,很快又平息下去。
他用巾帕細細擦拭唇上的血,忽然歎息一聲,苦笑道:“陸掌櫃這個局,做得還真是細致周全,連蠱皇都拿出來嫁禍給我。”
陸見微拍落掌心的齏粉:“你才是蠱皇的飼主。”
“有人取我的血煉製蠱皇,也未嘗不可。”赫連征緩緩疊著染血的巾帕,“陸掌櫃拿一隻不知從何而來的蠱皇,就想定我的罪?”
“你一個九級武王,還能讓人輕易取了血?”陸見微饒有興致道,“赫連征,你當在座的都是傻子?”
“九級?!”
“赫連征九級了?怎麼一點風聲都沒聽到?”
“他為何要隱瞞?”
逍遙宗一眾長老也麵露疑色。
尹隨皺了皺眉,旋即自嘲地搖了搖頭。
赫連征:“煉製蠱皇可不是一蹴而就的,有人很早就取了我的血。”
“是嗎?”陸見微詫異,“有誰能取了天下第一宗宗主的血,而不被發現?”
趙獻:“沒錯,而且煉蠱需要新鮮的血液,我這次回去,特意問了擅長蠱術的同門,誰會拿陳年老血煉蠱?赫連征,撒謊也要講究邏輯。”
“我不懂煉蠱,哪裡知道煉蠱需要新鮮血液?隻是推測而已。趙長老見多識廣,受教了。”赫連征輕飄飄地回了一句。
趙獻:“……”
“就算你不懂,如今趙長老解釋了,說明不可能有人在多年前取走你的血,特意用你的血煉製蠱皇嫁禍你。”陸見微沒被他的話術繞進去,一針見血道,“所以隻有一種可能,蠱皇是你親自飼養的,你方才所說,皆為謊言。”
赫連征沉默片刻,在眾人無聲的注視下,終於露出些許歉意。
“此乃宗門醜聞,我本不欲向外人道,隻是陸掌櫃非要定我的罪,為了澄清,我不得不……”
“彆廢話。”陸見微打斷他,“赫連宗主,優柔寡斷不像你的作風。”
她的語氣實在說不上禮貌,甚至可以說咄咄逼人,赫連征這麼多年的養氣功夫,在她麵前也不得不敗退。
他起身揮袖,冷冷道:“陸掌櫃如此霸道,連話都不讓人說了。怪不得阿雪進了八方客棧後,連我這個親爹的話都不聽了。”
陸見微:“莫要顧左右而言他,有這工夫,不如讓大家夥兒見識見識你口中的醜聞。”
眾人齊齊點頭。
是啊是啊,快點說醜聞是什麼!
趙獻譏諷:“赫連征,你莫不是隨意扯了什麼借口,想掩蓋自己的罪行?”
“宗門不是嚴禁蠱術嗎?為什麼你還飼養蟲子?”郎野大刀拍得哐啷響,“有什麼話你就說,磨磨唧唧的煩死了。”
尹隨也道:“若蠱蟲隻是誤會,還請宗主儘快澄清。”
“赫連征,你還跟以前一樣小家子氣。”駱銜山說話毫不留情。
樓輕衣:“利落些,彆叫旁人看輕了逍遙宗宗主。”
隻有謝同疏沒說話,但他不說話就已經表明了態度。
其餘長老與赫連征雖立場一致,此時卻也不知該說什麼,因為連他們都不知道“醜聞”到底指什麼。
赫連征環視殿內各人神情,歎道:“想必諸位聽過我宗二十多年前的蠱蟲之亂,自那以後,門內便嚴禁蠱術。”
“二十多年前,蠱蟲之亂的始作俑者不是死了?”趙獻臉上儘顯譏誚,“你不要告訴我,這隻蠱皇跟二十多年前的那個蠱師有關。”
對於這個時間,趙獻記憶猶新。
當年擎天殿的九級武王,不知為何與逍遙宗的桓武王在望月城大戰,兩人同歸於儘後,逍遙宗便又發生蠱蟲之亂,緊接著赫連征成為新任宗主。
擎天殿想查清真相,經過抽絲剝繭,發現這兩件事發生後,最大的受益者就是赫連征。
他們本想去逍遙宗問個究竟,怎料一個桓武王死了,竟又突兀出現一個九級武王。
擎天殿唯一的九級老祖已然殞命,逍遙宗還有九級武王坐鎮,他們注定不敵。
但疑雲一直籠罩在擎天殿。
這些年來,逍遙宗逐漸成為天下第一大宗,擎天殿再也沒有誕生出一個九級武王,不複當年榮光。
也因此,擎天殿對逍遙宗一直心懷警惕。
赫連征苦笑:“還真叫趙長老說中了,的確與她有關。”
“她不是死了嗎?”郎野驚問,“你說跟她有關是什麼意思?”
赫連雪垂首,眼裡滿是失望和諷刺,隱在桌案下的手緊緊絞在一起。
他竟真的打算讓母親再當一次替罪羊。
尹隨神色漸厲:“你當年沒有殺她?”
“我以為自己殺了。”赫連征目露愧疚,“可盟主令消息傳來後,我才發覺不對勁,便親自去調查,才發現……”
“發現什麼?”郎野急忙問。
“發現當年她是用感知蠱迷惑了我,讓我以為我已經刺穿她的心臟,她也掉落懸崖。可是我萬萬沒想到,她沒死!這麼多年來,她一直藏在宗門內,通過蠱蟲向外界傳遞信息。她與莊文卿沆瀣一氣,就是為了攪亂中原武林,並因為心存怨恨,將所有事情嫁禍給逍遙宗。”
眾人:“……”
“你們也知道,我與她,曾有過一段情,我還親自教她說中原話,學中原字,她模仿我的筆跡易如反掌。”
郎野胸口起伏不定,紅著眼睛道:“她現在在哪?!”
其餘四位也緊緊盯著赫連征。
“我察覺後,便將她鎖在山洞中。”赫連征往下邁了一個台階,“諸位若不信,不妨隨我一道前去。”
陸見微:“赫連宗主,你的話前後矛盾,適才還說不知信件之事,現在又說有人模仿了你的筆跡。”
“信確實不是我寫的,方才說不知,就是不願提及這個醜聞。”
“異族在宗門生亂,對宗門而言應該隻能算是無妄之災,醜聞作何解釋?”
“個中緣由,不妨等見到她之後再說。”
他急切地想要用阿木煙吸引眾人注意,陸見微卻不打算這麼輕易放過他。
“既然那位蠱師沒死,為何非要留在逍遙宗?”
赫連征:“因為她想偷我的血。”
“你是九級武王,誰能近你身?被取了血竟絲毫不知?”趙獻直覺哪裡不對。
大抵是因為他本就不信赫連征。
赫連征:“她用了感知蠱。”
“既如此,你又是如何發現她的?”
“我突破到九級武王。”赫連征眸色深冷,“感知蠱還沒強大到能完全屏蔽九級武王。”
趙獻冷哼:“我看你就是在找補,若真如此,你早就能感應到藏在宗門的蠱師,哪裡還用等到盟主令消息傳來?更何況,貴宗可是還有一位九級武王。”
“趙長老,事情已經過去二十多年,她躲在棄峰之上,我緣何能想到再去探尋一番?”赫連征解釋,“那位老祖多年來一直閉關,從不過問宗門之事。”
趙獻起身拂袖:“我倒要看看是什麼樣的蠱師,能瞞過貴宗這麼多高手。”
“諸位,請。”赫連征踏下台階,禮節依舊周全。
殿內眾人紛紛跟上。
逍遙宗弟子和各方江湖客一直候在殿外,殿內傳出的聲音他們聽得一清二楚。
年輕武者們滿腦子疑惑。
當年的蠱蟲之亂到底怎麼回事?
郎長老他們為何如此激動?
那蠱師真這麼厲害,在宗門內躲藏二十多年?
他們跟在高手前輩身後,形成一條長龍,前往逍遙宗棄峰。
也有一半弟子留在廣場,聽從師長吩咐後,四散開去,不知隱入何方。
係統地圖上的綠點清晰可見。
前往棄峰途中,陸見微觀察到逍遙宗另一半弟子的去向,不由揚起眉梢。
她雖不通奇門之術,卻也能看出些許門道。
裴知緊隨她的身側,忽覺衣袖被扯,側首望去。
“手。”陸見微內力傳音。
裴知遞手,搭在她伸出的掌心上。
溫熱的指尖在他掌中描畫,他一開始不知是何意,待形狀漸漸清晰後,他猛地收握指尖,神色微凝。
“玉石陣。”他說,“取自‘玉石俱焚’。”
赫連征恰好回首,看到兩人交握的手,不由一愣。
“二位這是要攜手入峰?”
眾人循聲望來,神情皆複雜難言。
不愧是年輕人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