季恒老實點頭,伸出手指比劃:一點點。
葉吟又道:“季小師妹以蓮紋化生,捆住霍齊,瞧著像石階上的禁製。”
“那是她自己琢磨的,與我無關。我隻應她所求,傳她梵殺之術。”
“尼師。”葉吟難得露出幾分急切之色,“您曾說過,佛修一道不輕傳外人,她也是?”
明空搖頭道:“傳她之前早與她說明,她不怕死便由得她。你若是不想學,也由得你。她麼,七日之功便能小窺門徑,若是她想多學些,我儘數教她又有何妨。”
葉吟轉向不明所以的季恒,神情肅穆,正容道:“季恒,水月尼師身負通玄界唯一佛修傳承。若是沾染佛修之道的因果,興許將來會付出極大代價。如此,你也願意學?”
季恒眨眨黑白分明的眼睛,重重點頭。
“哪怕代價是死?”
此一刻的葉吟格外認真,季恒能感覺她的關切、擔憂,她在為自己考慮,於是報以一笑。
季恒麵容年少,眼眸清亮,平時看起來頗有幾分天真狡黠,這個笑容卻滿是誠懇真摯。葉吟懂了。回想昨晚季恒與霍齊拚命那幕,不禁感慨萬千,對她而言,眼下的實力遠比日後未知的威脅重要,她有想要保護的人。
“哎,我這一門怕是日後也不會教什麼人,左右是你們倆。今日你帶她上來也好,認一認人也就是了。佛修之道在通玄界近乎滅絕乃是因為千百年前得罪過一個大對頭。大對頭以心頭血為天地詛咒,放下狠話,隻許佛修一門血脈傳承,否則世上有一個佛修,她便殺一個佛修。”
季恒眼珠一轉,立時想到個問題。佛修,佛修,應當與凡人界一般全是出家人吧,出家人舍棄塵緣,斷絕六根,如何能血脈傳承。可惜受法術製約,未能提問。
明空本就沒有解答她疑問的意思,繼續說道:“其實這千百年裡,初代水月尼的血脈開枝散葉,一直不曾斷絕。葉吟與我血脈相連,互有感應,也是舊日通玄神通。傳承至我處,我不欲與人結為道侶,不會以道基換取道胎,也不會迫你出家成為下一代水月尼,更不會逼你結胎繁衍。功法傳承無謂名頭和血脈,是不是佛修,功法還是功法,無須以佛修之名發揚。故而那日我見季恒誠心便將梵殺之術相傳。你二人若能繼承功法並將之發揚固然是好,若是沒有,斷了也就斷了。凡事隨緣,不必強求。”
葉吟鄭重稱是。
季恒把頭一點,偷瞥葉吟一眼。如果她沒理解錯,葉吟和明空仙師同為初代水月尼的血脈,這一脈曆經千百年,綿延至今。也不知那水月尼怎麼惹到大對頭了,能讓大對頭用心頭血下天地咒。她在玉溪生的話本裡見過,修士若用心頭血下咒,不死不滅,無法可解,施術者本身也會因此道基受損,沒有百年光景修不回來。
“此乃佛修秘事,不可傳他人之耳。”明空語氣轉厲,先看季恒一眼,“你姐姐亦不例外。”
季恒被她看得心頭一突,猛然將頭點得跟小雞啄米似的。就是明空不說,她也沒打算告訴姐姐,免得姐姐擔心將來。
繼而,明空看向葉吟,眼中閃過一絲感喟唏噓,“蓮峰真人若是問起……”
葉吟道:“弟子便說水月尼師瞧我們有緣,隻傳我們些應用法門。”
明空略一點頭,在她臉上注視半晌,方道:“掌門的意思我明白了,季恒每日來我處磨練心性,以一月為限。你自去忙吧,她交與我便是。”
葉吟交待完季恒務必聽話,自去不提。
待她離開,明空方歎道:“舊日通玄果然是幾個紀元以來最繁盛光輝的舊日通玄,不過五年功夫你已練就十三層煉氣。即便是內院核心弟子,天縱奇才如廣晗、葉吟、雲贇、蕭靖之輩,築基時不過十層煉氣。”
季恒被她說得頭皮發麻,不知是好事壞事。
明空並未就此事繼續,話鋒一轉,哂笑道:“沒想到你如此膽大,不過煉氣就敢挑戰築基大圓滿。幸而你遇上的是霍滔不成材的兒子。霍滔那個小心眼的東西,拿師父沒法,就把師父的賬算到弟子身上,一心想要兒子超過你那葉師姐。他那兒子資質平庸,打小喂了許多金貴丹藥才喂到現在這步田地,弄得靈基不穩,靈壓虛浮。倘是彆人,怕是結局難料。”
季恒皺皺鼻子,心說:倘若是彆人,我和姐姐又怎麼會有此一劫。
像是看穿她心中所想,明空道:“一啄一飲,皆有定數。若無丹藥催生,按部就班,便不會想著歪門邪道,若非把主意打到你姐姐身上,也不至於行險一搏。你看起來莽莽撞撞,倒也粗中有細,亂中有謀。旁人都道你是僥幸,我看你是機關算儘。以二人之力,博得眼下局麵,勇氣、智謀、決斷、氣運、勤修,缺一不可。明知不可為而為之,季恒,你做得很好。”
昨夜感應到七霧穀靈獸氣息變化,明空特地放出一道神識留意穀中情況,不想叫她看到一場激賞好戲。若非感應到蓮峰真人神識,適時撤出,她還能聽到季恒用梵音罵老咬蟲。倘若季恒得意洋洋,以打敗霍齊為榮,明空不會說方才這番話。今日見她,此女毫無殊色,不過一夜功夫,已將榮辱勝負放下,這才是明空看重她的地方。
倘若季恒知道明空真實想法,怕是要歎真是個美麗的誤會。昨夜至今,她一想到未來一月無法說話便覺痛苦氣惱,一晚上寫了無數紙條以備不時之需,壓根沒功夫得意。
眼下,她眼巴巴望著明空,感動不已。彆人隻知她魯莽,又或以為她有恃無恐,肆意妄為,沒想到明空會道破她的辛酸難處,一時激動,她情不自禁抓住明空的胳膊,靠過去蹭了蹭臉。
明空哪與人如此親近過,當即不悅道:“沒規矩。”不過她卻沒把撒嬌的小姑娘推開,一本正經道:“掌門所言不虛,你還是太過急躁,容易為心魔所趁。暫時先彆想衝境之事,這個月裡,好生靜心,繼續聽未儘梵音,掃掃香灰。來日出外曆練尋找機緣,再行衝境不遲。我與你並無師徒名分,此話聽與不聽全在你。”
季恒根本沒想過那麼早衝擊築基,姐姐也說讓她慢些修行,不必著急。可惜掌門給她嘴巴上封條,害她沒法跟明空表明心跡,她想了一想,從懷裡摸出一張紙條交予明空。
——我最聽話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