過得幾日, 觀音像前的香灰還在,符陣堂的管事卻已換成了新人。新管事是個金丹女修,和和氣氣, 見誰都笑眯眯一張圓臉。
說起來,盛祥被換和他天天罵季恒,讓季恒維護居家陣法有著脫不開的關係。
外院主事新上任,大批更換管事有排除異己, 任用自己人之嫌, 故而莊洋等了幾日。盛祥自以為安穩, 跳出來罵季恒,那就是放出一個信號:霍滔死忠, 心存不滿,報複無辜弟子。於是他順理成章把盛祥趕走, 又賣了個好給季家姐妹, 何樂不為。即便季家姐妹不念他的好, 他日窺得上境, 說起這番舊緣, 總會比旁人親近幾分。既然鈞澤真人之女古華珠幾次提及此女, 自然不可小覷。
季恒尚未將居家陣法摸透,就被通知先去潛心修煉, 差事待止語咒失效後再來不遲。念著沒法說話學習終究不便, 她便從善如流, 專心在違命殿修行摒除雜念, 心念不起之法。
季恒看似性子跳脫, 修行卻從不激進。從前季清遙教她讀書做人當隨波逐流,水到渠成,然而在做人一事上她沒法隨波逐流, 即便是遇到大浪也要迎頭撞一撞,唯獨讀書修行能按部就班。如今明白寧心妙處,換作旁人定會要求自己在一月受罰期間內參悟此道,掌握明心見性,讓香灰寂滅之法,她卻秉承一月來不及二個月繼續三個月不愁的原則,不急不躁。香灰多了,想想失在何處,香灰少了,自得其樂一番。
明空雖未收徒,隻正經教過葉吟與季恒二人,悠悠二百多年歲月,所見者如霍齊之流更多。同樣天賦出眾,背負非凡靈根帶來的光環,葉吟刻苦踏實,心無旁騖,季恒則多一分天真爛漫。
天賦於葉吟而言看似榮耀,更像是一種負擔,人人說起她便是二十九歲結丹的天才弟子,孰不知天才背後有幾多艱辛,葉吟總是將自己逼得很緊。而季恒卻是一開始就把非凡靈根看成雞肋累贅,不以為要,並不受此局限,從性情上來說終是灑脫許多。
私心而論,明空期望葉吟能與季恒多多親近,受些影響,即便季恒時常流露出想要讚美誇獎的小眼神讓她頗為無語。
一日,季恒從違命殿回家,就見串門的羅紅丹帶來個小道消息。牽機門庇佑下的修仙家族丹陽山莊炎氏,之前與隱神宗勾勾搭搭,想借此脫離牽機門勢力。近日莊主女兒神秘失蹤,遍尋無處,又來找掌門真人出麵相助。
作為通玄界上宗,不乏有小宗門與修仙家族求托庇護,小宗門與修仙家族像是上宗觸角,象征著上宗勢力範圍,修仙家族則不時為上宗提供寶財資源,作為交換,上宗需提供保護,也算是互惠互利。然則被上宗探知試圖蛇鼠兩端,心懷異心的修仙家族,一向不會有好果子吃。
於是大夥都在猜蓮峰真人幫是不幫。
幫是以德報怨,彰顯上宗風範。
不幫則是以德報怨,何以報德?以直報怨,以德報德,方能小懲大誡。
羅紅丹說完消息,沒有預想中的回應,才幡然想起季恒仍在止語受罰,而季清遙素來不理會這些無聊閒事。
季恒眼睛亂轉,要羅紅丹給她磨墨書寫,叫季清遙拍了腦袋。
“還用寫嘛,若你是掌門,必然早把人趕出去不許進山門,哪還有後事。”
季恒咧嘴直笑,羅紅丹問:“季姐姐想是有彆的看法。”
“掌門向來看重恩義,必會派人下山找尋,就是這尋人的時機不好說。”
季清遙說起掌門殊無敬意,以季恒對她的熟悉程度,甚至能聽出淡淡嘲諷。這話裡的意思約莫是說,答應尋人,拖拖拉拉,結果如何與宗門無關,橫豎隻出個人情。羅紅丹對季清遙不比她熟悉,聞言讚說大道無情掌門生得好看還有情有義,叫季恒一頓好笑。
季清遙點點季恒的鼻子也笑:“玉溪生的話本裡說過,對修士而言,修為高了容貌可隨意變化,高矮胖瘦男男女女,做不得真。說不定越是好看的人越危險。”
而後幾日,季恒聽完梵音便在香爐前打坐。她聒噪時聒噪,安定時也安定,能靜心願意等待,若非如此,何以度過八歲起便是一人的獨居日子。違命殿靈氣濃鬱,比起梵淨山彆處,獨有佛韻。自她能夠凝心凝氣體察佛韻起,一呼一吸之間自有韻律節奏,不知不覺中與天地共鳴同律。
修行起初,她隻知要寧心卻毫無頭緒,想起姐姐曾經說過,若是心頭煩躁,先專注一事,其他繁雜思緒會漸漸消失。
此次她也如此操作。
以姐姐的麵容為錨,將其他雜念儘數摒棄,最後那張如玉麵容融入心湖,歸於寂清。
四方靜謐,純淨安寧,心中再無一念,仿佛與違命殿融為一體,又好似元神出竅,立於高空,俯瞰蒼茫。無論是在宗門奔走的諸位弟子,亦或是一鳥一蟬,一花一葉,悉數落入她的視野神識。而她與那些事物毫無交集瓜葛,仿佛是一陣風,一道光。
甚至連坐在觀音淨瓶口垂釣的明空亦被她看個正著。明空手執魚竿,雙腿懸在空中,雙目微合,漫不經心。
與上回不同,她不但能看見靈力化成的魚線,也能看見同樣以靈力化成在空間內遨遊的小魚,魚身泛藍,像極了她們在七霧冷湖吃到的冷水魚。
季恒的目光聚焦在小魚上,明空似有感應,睜眼望來,微感驚愕。兩人四目相望,少刻,自以為偷窺被人發現,季恒迅速撤退,回到已身,一時間頭暈目眩,待腦袋重回清明,睜眼一望,便見四周纖塵不染,一撮香灰不曾落下,不覺歡欣。
“果然沒有什麼能難倒我季爺爺,哇呀呀呀呀呀。”季恒發出一陣狂笑,笑著笑著,總覺哪哪不對,不禁咦了一聲。抬頭間,卻見方才在釣魚的明空仙師嘴角微抽,正似笑非笑望著她。她撓撓腦袋,朝明空仙師投以一笑,說了句一出口就恨不得給自己兩下的話,“仙師也喜食七霧冷湖的魚呀。”
剛剛解除的止語咒恢複如故,違命殿內一片安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