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素娘服侍下, 季恒略作梳洗,將衣衫換過。她沒穿素娘拿來的新衣,穿得是季清遙用青玉霞光錦緞裁製的衣衫。換衣服時,忽然想到宗門比試前, 她出關那日季清遙交給她的儲物袋, 又是衣服又是小衣小褲又是靈石的, 難不成那時候季清遙就有了離開的想法。當日她脫口而出說分家,竟然一語成讖。
如此一想, 愈發覺得季清遙處心積慮。
比起姐姐已死, 縱有千般不解, 季恒更願意相信姐姐離宗出走。人活著, 踏破通玄,上至仙界下至人界總有相見之期,見麵時再問一句為何也還來得及, 可人若亡故, 當真是遍尋無處。
無論如何,季清遙應當活著。
明心頓悟離開後, 素娘到雲璣跟前將季恒種種一一道來,“季娘子天資不凡,悟性超群,又看重情誼,來日必定聲名鵲起。恭喜真人又得一高徒。”
雲璣揉揉額角, “徒弟不好怪師父, 看她那樣子一點不省心,天靈蓋上刻著三個字——惹事精。在她成為高徒之前,我看我有的被人戳脊梁骨了。”
素娘輕笑道:“這牽機門,哪個敢戳真人脊梁骨。何況有事弟子服其勞, 二位師姐珠玉在前,哪能教不好師妹,真人不過擔些名聲罷了。”
提到座下二位弟子,雲璣並不開懷,“廣晗犀利冷冽,然過剛易折;葉吟,葉吟性情過於綿軟,有些關隘難過。若是二人能有季恒三分悟性和見風使舵的本事,無論往後通玄界如何風起雲湧,我便能放心了。眼下麼……”
“外人都說真人偏心,薄待葉娘子,全然不知真人苦心。”
雲璣冷笑道:“她的性子與我並不相和,我對她卻也算不上好,再加上有些不可說破的緣故,嗬。不過總算師徒一場,倒也不忍見她誤入歧途。明心離開前還叮囑我,兩個徒弟當一碗水端平,不可厚此薄彼。嗬,一個是親徒弟,一個是寄放的徒弟;一個以我為師,由我指點,一個背後另有神手。兩碗水本就深淺不一,如何端平!”
素娘替雲璣換過靈茶,柔聲道:“不論如何,葉娘子尊師之情不假。我看葉娘子對季娘子頗是關心,說不定日子久了潛移默化,受些季娘子影響。”說到影響,素娘露出深思之色,略一躊躇後與雲璣說道,“季娘子會哭。”
雲璣險噴出一口茶來。
“真人笑我。我侍奉真人已近百年,這百年裡,真人哭過?掌門哭過?明心真人哭過?還是廣晗娘子、葉娘子哭過?”素娘掰著手指頭,一個個數給她看,莫說鏡月峰,就是牽機門上下一樣隻見流汗流血不聞流淚。
雲璣凝神一想,還真是。誰沒事哭哭啼啼,不過她仍是道:“育幼堂,新來的弟子會哭上一哭。”
“那怎能作數,若是這也算,輪台比試時時涕淚縱橫,豈不也算是哭。”
“會哭算了不得的事?”
“她哭輕而易舉,與我卻是千難萬難。”素娘側頭看了雲璣一眼,“真人說,這可算了不得的事?”
雲璣微微一笑,耐心道:“人妖本就不同,不過似她這般瘋癲癡兒,通玄界說多不多,說少也不少。妖族生來沒有七情,需靠後天曆練補足,你成天窩在宗門,如何能得到機緣。 ”
“我見她落淚隱隱有種感應,說不準機緣會落在她身上。”
雲璣笑容一滯,不知想起什麼,眉宇複又展開,笑道:“真若如此倒是不壞。你可得好生提點她,讓她老實些。”
既然提到季恒,雲璣就說一起去看她一看,素娘想起季恒不讓她收拾的字,有些哭笑不得。
一進屋就見著一地屬性靈力凝成的“雲璣壞蛋欺負弱小”,字字挑釁。
始作俑者顯然見勢不妙,躲在一座等身高冰雕之後。
“嗬,躲,能躲到哪去。”雲璣蓄勢待發,就要將這不知天高地厚的小賊掛在洞府頂端,卻在看清冰雕麵容時停了下來。
冰雕眼含秋水,笑容俏皮譏誚,惟妙惟肖,形容細膩,極具神韻。不難看出製作冰雕者對此人的熟悉與情感。
雲璣廣袖一甩,一地大小土字冰字統統化為飛灰消失不見,隻一座冰雕娉婷而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