蓮峰真人有二位童子侍從, 一名明月,一名清風,常來找葉吟傳話的叫作明月。
按理說到葉吟洞府就在雲璣洞府附近, 隸屬於雲璣的地盤, 明月每次來鏡月峰傳話理應先到長老處問安, 但因雲璣真人常年不在宗門,他又自恃在蓮峰座前侍奉, 行止疏狂,見著廣晗遠遠避開,遇見素娘兩眼望天。素娘與廣晗懶得與他計較,更助長了他的氣焰,如今十年如一日, 習慣成自然, 乍一見到雲璣真人沒反應過來,眼裡隻有葉吟離開時的遁光。
明月所乘仙鶴不過代步所用,速度哪比得上金丹修士遁光。他追趕不及, 折返回來,滿腦子想著要如何向蓮峰真人交差,沒把葉吟帶回去,掌門不會給他好吃的仙丹, 正懊惱葉吟不理他。
坐下仙鶴陡然發出驚恐尖嘯,明月頓時失去控製, 隻覺一股強大的牽引之力將他拽落,等反應過來連人帶坐騎撲倒在鏡月峰上。
仙鶴折斷雙腿,在地上撲騰翅膀。
明月手腳完好,隻有左臉朝下,擦出數道血痕, 麵孔火辣辣的。
他乃掌門座前童子,誰敢如此待他!
明月心中大恨,猛然抬頭,隻見鏡月峰第一女修、被蓮峰視為核心弟子首座的廣晗麵若冰霜。
“雲璣真人在此,視而不見,目中無人,明月,你好大的膽子。”
牽機門與通玄界其他宗門一樣尊師重道,鏡月峰二位長老其實規矩不大,與一眾弟子極為親和。若隻是廣晗一人,並不在意明月態度,可雲璣是她師父,無知小輩的態度一如以往,視前輩長老於無物,可謂無禮至此。身為弟子,即便蓮峰真人在此,也非得當場要此童子好看不可。
除此之外,廣晗另有一層思量。縱然小童並非掌門弟子,卻也是代表掌門意誌行事,明月無視雲璣可是受到掌門的影響。
明月聽得雲璣名號,心中大震,偷瞄雲璣一眼,隻見冠絕宗門的冷豔女修背手而立,似笑非笑,哪怕沒有正眼看他,卻是像看到他的心底。慌忙間,他拜倒在地,自呈受命請葉吟見掌門,眼見葉吟離開,情急之下覺得沒法向掌門交待,這才沒見到仙師法駕。“仙師大人有大量,看在小人一心為掌門辦事的份上,饒了小人這一遭罷。”
口口聲聲掌門掌門,要是不放他一馬,倒像是不給掌門麵子。
廣晗著惱,正要教訓他,就聽雲璣輕笑出聲,“你的意思是若是此番我不饒你非但是小氣,還是沒看掌門的麵子。你在外行事無忌,可有想到我師兄的麵子?既然你看不到人,要這眼睛也是無用。”
隻聽明月一聲慘叫,雙手捂住眼睛,哭喊道:“我的眼睛,我的眼睛!我是掌門童子,你竟敢如此對我,我必要告訴掌門,你不把他放在眼裡。你……”
雲璣微微而笑,“說的話那麼不討喜,罷了,舌頭對你而言也是累贅。”
明月蜷在地上,雙手捂住嘴巴,嗚嗚嗚的發不出任何聲音,像是被割去了舌頭。
從廣晗、素娘的角度看去,周圍靈力未有絲毫波動,也不見雲璣出手。明月原先捂住的眼睛不見血跡,一雙完好無損的眼睛裡溢滿恐懼。
廣晗心下了然,不知不覺間,明月已是中了幻術。
她在雲璣門下多年,鮮少見這位宗門最有希望晉級合體期的女修動手。早年宗門內有許多關於她的傳說,她的美豔、她的狠厲、她的霸道、她的修為、她疏於宗門事務、她對掌門的支持和深厚的情誼……然則除了顯而易見的絕世容顏,她從未對傳說有過任何表示。
在廣晗的記憶裡,雲璣疏離冷淡,對任何事物興趣寥寥,難以琢磨,卻是不折不扣的良師。打小她跟師妹的生活從無短缺,修行靈石寶材大批賜下,功法法器一應俱全,修行中有難解的問題有問必有答案,犯錯從不責罰,師父隻會說明錯在何處,讓人不好意思下次再犯。
葉吟比她入門晚,由掌門親自送來,天資超凡,修行速度比她快上很多,師父並未因此偏愛葉吟。廣晗甚至覺得,師父對葉吟更冷漠的原因是掌門。掌門會給葉吟大量靈石寶材丹藥,把葉吟叫去紅雲金頂親自指點修行要訣,若她是師父也會覺得掌門多事。
一開始廣晗偷偷以雲璣為目標,凡事學雲璣,宗門裡漸漸傳出她像雲璣的傳聞,她聽說後很開心。
她還記得雲璣聽到傳聞後笑著對她說:“你不像我,你比我心慈手軟比我心善正直。廣晗,做我的徒弟不需要像我,做你自己就已很好。每個修士都有自己道,我希望你能找到自己的道。”當時她什麼都不懂,聞言隻覺傷心,以為師父嫌棄她。多年後回首當初能發現對她說出這番話,雲璣的境界遠勝其他長老,在迷津道與心魔境時感受尤其深刻。在她心目中,牽機門沒有人能比得上師父,包括掌門蓮峰真人在內。
而在此刻,雲璣談笑間讓明月產生幻覺生不如死,既懲戒明月,又給了掌門麵子,廣晗忽然想到季恒。當日在踏雲舟上,明心真人說有了她,雲璣真人後繼有人,興許一語成讖,果真如此。那位季小師妹的手段與此時的雲璣一般,有點錙銖必較的邪氣。
看夠了無聲啞劇,雲璣道:“罷了,看在師兄麵上,今回且饒了你。素娘,讓他醒一醒。”
素娘上前,提起明月便是兩記耳光,這回見了血,掉了三粒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