夕陽沒入黑雲, 整片天空為萬裡野雲席卷,好似自在尼不甘的黯淡愁雲。
眼看大潮音寺崩塌化為齏粉,雲璣首度露出凝重之色。
不待季恒詢問,大地震動發出悶雷般的響聲, 一人存身的觀音巨像顫動不已, 一座巨大的雄壯城池以觀音巨像為中心拔地而起。
兩條通衢大道如長龍一般向東西南北延伸開去, 將城池分割為四個區域,每個區域均有一道巍峨城樓, 城樓之上似有如來、菩薩與金剛虛影。
城方牆圓, 暗含天圓地方之意。觀音巨像非但位於中心, 還是城內製高點, 從季恒的角度看去,城池無限遼闊似與天相連, 一眼望不到儘頭。然而此城固然恢弘壯闊,卻不見一點生機,無論是大道街巷,不現任何生靈。本該通向外部世界的城樓大門緊閉, 隱約可見城牆每一塊磚瓦上皆有蓮花紋樣, 蓮花之上是一團燃燒的火焰。
“好一個法華壇城,好一個自在尼。”雲璣語聲冷澈, 氣息似有一絲不穩, 卻難掩讚歎之情。“裡世界有修士過去記憶, 也有修士殘存的道基, 自在尼的根基是一座法華壇城。”
“法華?”季恒接口道,“明空仙師曾道,妙法蓮華後眾生皆可成佛,如來藏遍一切處, 遍一切時,遍一切地,遍一切界,遍一切法。師父,我知道自在尼的遺憾了,她應當希望有人進入法華壇城,得到傳承。可能如此一來,便能使水月尼後代得以解脫。”*
雲璣冷笑道:“是麼?你看這城牆蓮焰,本該在外牆之上用以驅散邪魔,如今卻在內牆。壇城本為防外道侵入,被自在尼用作困囚外道。好,真是好。”
話音剛落,城中升起黃、青、赤、白、黑五色風旗,五色意為地、水、火、風,空。
風旗招展,周圍靈力場隨之一變。
雲璣微微色變,忙運功相抗,季恒這才覺出她的不妥。
雲璣調息後解釋道:“壇城本為諸佛聚集之地,佛祖威能無處不在,任何不敬之心均會受到佛祖威壓。你不曾感到壓力?”
季恒好生體察一番後道:“我覺得與外頭並無不同。”
雲璣一想即明,一來季恒身上有大潮音寺如來佛的紫金念珠,與此地本就同源,一來她隨明空修行一段時日,對佛無敬畏心又無不敬畏心,故而輕鬆自在如逛後院。所謂傻人有傻福,莫不如是。
傻人這時候倒也不傻,摘下紫金念珠遞給雲璣道:“師父,強龍不壓地頭蛇,你且收收神通,帶上念珠。”
雲璣一口回絕:“此事休提,我知你好心,可要我用此物避去威壓,萬萬不能。將我攝入其中,還要我撚些香灰。嗬!”
她默許水月尼後人與她身處同一宗門,教導她的弟子,她也容許水月尼後人拜她為師,受她教導,可要她借助佛修寶物減輕威壓,卻是萬萬不能。
這靈壓,她生受又有何妨。
季恒聽得語意堅決,便不再提。
想想這自在尼也是,留個裡世界把人弄進來不讓人走,還要人心存敬畏,她蒙受明空恩澤,加之沒臉沒皮才無所謂,可雲璣一峰之主,何等驕傲,如何能從。
“師父,我去探探路,看這壇城可有出口。既然自在尼最珍視的記憶與水月尼相關,我覺得她的遺願應當是有人代替水月尼繼承衣缽。否則她也不會在隕落前說什麼寧可是她。”
雲璣不想聽她絮絮叨叨繼承衣缽的話,囑咐兩句小心的話,揮揮手讓她自去。千年以來,她還是第一次陷入如此被動的局麵。
自在尼的裡世界法華壇城等待的人由始至終隻有一個,即是青鴍仙子。天地詛咒之下,青鴍仙子執意追殺佛修,遲早會發現此地,引動法華壇城打開的也隻有青鴍仙子的氣機。自在尼當是想以法華壇城困住青鴍仙子,不想卻被沾染佛修因果的季恒誤闖成為變數。
都說人算不如天算,無論是自在尼還是她,誰也不會想到今日會有如此際遇。
按照自在尼所想,以青鴍對佛修的憎恨之心,此事當發生在千年之前,如此一來即便天地詛咒高懸,佛修也能得以喘息。豈料她施咒損傷過重,閉關了兩百年再行出關,出來之後外頭的世界早已被更具野心的修士占據。他們追殺佛修、開山立派、壯大聲威,而水月尼的骨血也在無儘的歲月裡傳播開去。
她當初施下重咒,在內心深處更希望水月尼選擇潛心修行與她一戰,而非用道基換道胎的方式延續傳統。修士逆天改命,用此法與凡人何異。需要用此等方式延續的凡人界傳統沒有延續必要,何況這還是通玄界。水月明知故犯,何其愚忠,尚不如自在尼明白灑脫。
好一個自在尼,在菩薩境就有如此手段,想以法華壇城鎖住她。此念並非癡心妄想,即便是鼎盛時期的她置身壇城,想要全身而退已是不能,更何況是現在。千年前與魔君、青霄仙君一戰,俱是元氣大傷,在如今的通玄界或可稱雄,但麵對法華壇城,遠遠不如以往。
以她如今修為,即便此處是道基殘存,要想毀滅此地仍需付出極大代價,有賴於佛法精妙,自在尼更是佛修中最純粹的修士,往日她不至於瞧她不起,卻對這個依附於水月尼的尼姑無甚好感,沒想到在佛法修行上更甚水月。
佛修昌盛千年,不乏大德,想來當年是她運氣不好,遇到心思不正的正能,若沒有正能設計將她殺死,又何來之後的天地詛咒。無怪菩薩畏因,眾生畏果。
隻是她的修行從來如逆水行舟,豈容旁人輕易挑釁。不過是代價而已,她如何付不起這代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