顧寶莛在老娘這裡是沒有發言權的,既讓他搬去坤寧宮,那便當真連夜搬了過去,連同白將軍的老巢一塊兒端了過去,等晚上父皇回來,見著趴在炕上被老妻哄著吃粥的小兒子,便是搖了搖頭,屁股剛要坐到床邊去,卻被老妻瞪了一眼,說:“一邊兒去。”
脫了朝服的皇帝顧世雍身上穿著簡便的銀灰色常服,發冠取了後,隻留有一根金色發帶拴著上半部分的長發,剛五十歲出頭的顧世雍與老妻在一塊兒,顯得格外年輕,被老妻瞪了也沒生氣,還是坐了下來,伸手撩開小兒子屁股上蓋著的那塊兒布瞧了瞧,然後一邊搖頭一邊‘嘖嘖’笑。
“你還笑,都是你那好老三乾的好事,他如今是出息了,就算小七脾氣好,沒有個太子的架勢,他也是毆打儲君,無法無天,你也不管著點兒,上我這裡來‘嘖’個什麼‘嘖’?”
顧楊氏大概是氣急了,對著從前大聲說話都怕嚇著的美男丈夫也鼻子不是鼻子,眼睛不是眼睛:“我看你也不是什麼好東西,從今兒起,小七就跟著我過了,你們愛怎麼樣就怎麼樣吧,彆把咱們母子給扯裡頭!”
顧世雍笑而不語,等老妻發泄了個夠,才看向一直沒有說話的小兒子,他的這位小兒子如今也是位風華絕代的少年,走出去也是能惹來不少含羞帶怯的女子目光的。
他像小七這麼大的時候,都同老妻結婚開始參戰了,但他小兒子現在還躺在老娘的床上,因為一場打就哭得眼睛都睜不開。
顧世雍麵上沒有什麼心疼的表情,而是說:“小七,你自己也是這麼想的?從今往後都住在這坤寧宮,再也不出去了?”
趴在床上跟個小豬崽子一樣養傷的顧寶莛眨了眨乾澀的眼睛,半晌搖了搖頭。
“好,原本我也是要揍你一頓的,但念在老三已經打過了的份兒上,我就免你一次打,誰叫你如此亂來,害的不少人擔心的?這是該你的。”顧世雍說著,手掌放在小七的腦袋上,輕輕揉了揉,又說,“至於老三擅自打你這件事,你是太子,隻要你說老三以下犯上,朕便以國法處置他,縱然他剛立了大功,風頭無兩,那也得挨罰,隻要你現在朝父皇告狀。”
顧寶莛看著父皇那被偏愛沒有什麼歲月痕跡的臉,搖了搖頭,說:“是我自個兒不注意,摔了一跤,才這樣的。”
顧世雍挑了挑眉,誘惑道:“七狗兒你大可不必幫老三瞞著,他打你可沒有知會朕一聲,打你就是打朕,爹幫你報仇不好嗎?”
顧寶莛閉嘴了,一個字也不多說。
顧世雍等了半天也等不來小七的改口,笑了笑,不再說什麼。
顧楊氏歎了口氣,一邊像小時候那樣輕輕拍著小七的後背,哄小七睡覺,一邊小聲地插話說:“世雍,你說什麼時候把小七的太子位子拿走?小七還小,當了十年,每天哪天開心過?我瞧著智茼和老四怪好的,智茼是老大的孩子,這些年日日來我這裡請安,外頭沒一個人不誇他,你也不用擔心……”
顧世雍聲音驀地冷了下來:“阿粟,小七十六了,我十六的時候在做什麼?他在做什麼?他還小?”
顧楊氏從來沒有插手過顧世雍的決定,一次也沒有,哪怕當年小七當太子,顧楊氏也都是聽話的,無條件相信丈夫所作的決定都是最好的決定,可十年過去,顧楊氏的心早偏到小兒子身上去,總覺得小兒子哪兒哪兒都苦,哪兒哪兒都委屈,再伴隨著丈夫一次次三年之約的食言,加上這回牛痘、被打,顧楊氏這樣一個根本沒有和丈夫紅過臉的女人,也拋開了所有的忍耐矜持,以一種比顧世雍還要冷漠強硬的聲音說:
“你是你,小七是小七,咱們現在和以前能比嗎?你有那麼多的兒子,隨便選誰不好?我看你就是故意要折磨小七,他不想做的事情,你偏要他做,你到底是不是他老子?!”
顧世雍頓了頓,幽幽說:“阿粟,有時候為小七好不是滿足他,而是幫他走上正確的路。”
“我看小七正確的路就是好好的,和老六一樣,做些喜歡做的事情,不管是飛天遁地還是研究美食,都隨便他,讓他找個好姑娘,生十幾個孩子,日後等他老了,再像咱們這樣照顧他,多好?這才是小七該走的路,世雍,我看了好幾個姑娘,過兩天等小七能下地了,就挨個兒的見一見,這事兒我不同你商量,小七的事情,日後都有我作主!”
顧世雍是不願意和老妻針鋒相對的,不管老妻多麼激動,都沒有打斷老妻的話,也沒有聲音突然揚得很高,而是等老妻說完,才看著小兒子,說:“有時候做喜歡做的事情,可不容易,總有人要約束他,當老子的尚且也沒有那麼自由,小七想要的無拘無束從何而來呢?”
顧寶莛總覺得老爹這句話是有些深意的,的確當皇帝也有很多的不如意,朝堂不是老爹的一言堂,可他什麼時候說過想要無拘無束了?對了,老娘還想給他相親?
顧寶莛咽了咽口水,一個頭兩個大,又不敢直言拒絕,聽著老爹老娘在旁邊這樣為了自己發生不和,也不是顧寶莛想要的,他下意識轉了轉自己漿糊一樣的腦袋,笑著說:“娘,我還好的,父皇,六哥有和四哥一起宣傳牛痘預防天花這件事嗎?”
“牛痘,牛痘,娘聽你說牛痘這兩個字就煩。”顧楊氏其實還不怎麼相信牛痘能夠預防天花,那可是天花啊,但小七又篤定非常,隻能又氣又無奈。
顧世雍則回答:“你若是出門轉轉大概就知道了,三日前你快要好起來的時候,老六就將所有牛痘痘痂製作而成的鼻塞發往全國所有醫館,甚至還張貼了皇榜,老四每個地方都雇了說書人講老六發現牛痘功效和你種痘的故事。”
成功轉移話題的顧小七立即也進入狀態,連忙問:“那有人去種痘嗎?有嗎?最好儘快!”
顧世雍不知為何看見小七這樣緊張的神情,笑了笑,說:“有的,軍中所有將士都帶頭去種了,隻不過有些人自以為是的聰明人覺得這是朝廷控製百姓的一種巫術手段,在某些地方暫時沒有人信。”
顧寶莛想了想,問:“哪裡?”
“富庶之地,他們說曾有年輕放牛娃得了牛痘第二天就死了。有錢人比較惜命,這很正常。”顧世雍淡淡道,“而且種了牛痘後需要臥床休息,這對不少沒有辦法休息的貧苦百姓也是一道難題,他們不出去上工就會餓死,所以就算信太子帶頭種牛痘的好,也不敢讓自己生病。”
這倒是顧寶莛沒有考慮到的。
但是沒有關係,慢慢來,現在天花病毒又沒有出現,所以應該也不必擔心。
“對了,今天老三和老四朝上大吵了一架,水泥之事可能要暫且擱置,先通河道。”顧世雍閒話家常一般和小兒子聊天。
顧楊氏在一旁抿了抿唇,說:“你就任由他們吵嗎?”
顧世雍雙手一攤,笑說:“不然呢,我也老了嘛,哪裡管的住他們?老三現在威風得很,明裡暗裡都不把老子放在眼裡,我也懶得管,等他們吵,臣子不吵,當皇帝的才沒有安生日子。”
顧寶莛愣了愣,說:“可他們不是臣子,是爹的兒子……”
顧世雍:“他們現在於我而言,先是臣子,而後才是兒子。”
“……”顧寶莛聽著這話,並不覺得意外,隻是聯想到自己,想著自己在老爹心裡,興許也先是臣子,而後才是小七,難免難過。
更何況他大概是最糟糕的臣子,一次早朝都沒有去過的那種。
早朝……
顧寶莛正猶豫著,就聽見老爹說:“小七,等你好了以後,記得上早朝,智茼都任了禮部侍郎一職,老六都在太醫院總領,你去戶部曆練曆練,免得旁人看你這個太子,也未免太不像話了不是?”
顧寶莛要上朝的話,就必須直麵三哥和四哥兩方之間針鋒相對,老爹現在讓他上朝觀戰是幾個意思?
顧寶莛以前還能嬌縱不去,可是現在一想到老爹對他所有的小動作都了如指掌,他捉摸不透老爹的心思,也不敢不聽話了……
他硬著頭皮說:“好。”
養傷的日子裡,顧寶莛沒什麼事情可做,也見不到其他哥哥們,更彆提薄兄了。
老娘送來的畫像一筐接著一筐,顧寶莛不是以眼睛不舒服,一個也不看,就是假裝睡覺,結果他道高一尺老娘魔高一丈,直接招呼那些姑娘小姐們來宮裡坐客,順便看望‘摔了一跤’,把屁股摔壞的太子。
上到將軍家裡的小姐,下到小官兒家裡的女孩,叫來的無不都是知書達理的大姑娘,打扮端莊得體,其中有位屈姓小姐,老娘很是喜歡,叫過來多次,顧寶莛瞧著眼熟,多看了幾眼,誰知道就讓老娘心花怒放,打算撮合撮合。
被撮合之前,顧寶莛嚇得卷著自己鋪蓋卷拉著貴喜回了自己的南三所,然後便碰到好幾日不見的薄厭涼。
這位昔日好友,如今攪和得他分不清楚友誼界限的厭涼兄,像是他不在南三所的日子裡也成天來這裡坐坐。
顧寶莛回來的時候正是下午,午後春雨淅淅瀝瀝落在院內潔白的玉蘭上,顧寶莛從油紙傘下一見薄兄,便停下了腳步,有那麼一瞬間恍若隔世的感覺掠過心上。
“厭涼。”顧寶莛對他笑,像是完全整理好了自己的所有情緒,招呼說,“你倒是自由自在的,我不在的時候也來我這南三所蹭點心。”
薄公子長身玉立,站在南三所大堂廊下,對顧寶莛笑了笑,說:“嗯,這裡點心更合我胃口。”
顧寶莛走進去,身邊的貴喜連忙收傘,又吩咐下人準備上新茶,準備新點心,攙扶著還沒好全的太子殿下坐去西廳榻上。
明明現在正是春日,但大概是近日連連下雨的緣故,氣溫比剛入春的時候低了不少,於是西廳在太子回來了以後便點起了火爐。
“你們先下去吧。”坐定後,薄公子對伺候在旁的貴喜等下人說。
貴喜卻看了看太子,得到太子的點頭,才連同所有婢女彎腰後退離開西廳,給西廳裡兩位從小便無話不談的少年單獨私-密的空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