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一開始還打著哈欠,寫的心不在焉,宣紙上是亂七八糟的墨水漬。
自然是被奶奶拿著毛筆打手心的。
然後便邊哭邊寫。
她現在還記得當時的那種心酸痛楚。
隻不過以前的那種痛苦是由自己造成的,但現在——
造成這痛苦的罪魁禍首一副事不關己甚至還一副指責她的模樣。
朝夕瞬間不樂意了:“是個人都會走神,我也會。”
陸程安:“你不一樣。”
“我怎麼就不一樣了?”
她一把扔下筆,雙手環在胸前,薄唇抿成一道冷淡的線,一副要和他據理力爭的架勢。
陸程安雲淡風輕道:“因為在你眼裡,醫生不是一個職業。”
朝夕一愣,眼眸閃了閃。
他忽地往後一靠,坐姿慵懶,垂著眸,眼神冷淡地睨向不遠處的梁亦封,問道:“醫生的話,見多了太多生死,身上應該沒有幾分溫情了吧?”
梁亦封反唇相譏:“檢察官的話,見多了太多人間百態,也不知道共情是什麼了吧?”
陸程安笑著攤了攤手,對朝夕說:“你看。”
朝夕:“什麼?”
“如果換作是他,他在手術上走神,我當然可以理解。”陸程安的眼瞼微微掀開半道逢,眼尾輕挑起淡漠笑意,“他那樣的人,身上哪裡有溫情可言。”
梁亦封不置可否地挑了挑眉。
他對待醫術始終保持理性,始終沒法投入感情,所以像他這樣的人,完全沒法理解朝夕那種“能救一個、是一個”、和病人似乎站在同一條線上的幼稚想法。
“但你不一樣,朝夕。”他突然直起身,靠近她,嗓音低沉,很輕,“在你眼裡,救人才是天下第一的頭等大事,所以你不應該走神才對。”
朝夕臉上的情緒一點一點地收起。
她複又拿起筆,低頭繼續寫術後反思。
她下筆如有風般,寫的快又有條理,但心跳的更快。
噗通、
噗通、
噗通……
平生第一次,也有人與她有了共鳴。
剩下的幾百字她寫的很快。
但即便如此,也將近十一點了。
好在辦公室裡有微波爐,陸程安把外賣熱了下,放在桌子上,“餓了吧,吃點。”
朝夕沒有晚上吃東西的習慣,但他在這裡等了這麼久,而且也是專門給她送過來的,於是接過筷子,夾了個燒麥小口小口地吃著。
吃東西的時候,她注意到陸程安麵前還放了厚厚的一遝紙張。
朝夕:“你在看什麼?”
陸程安:“新案子。”
“哦。”她自知檢察院的工作需要保密,於是沒再追問。
陸程安:“不問問是什麼案子?”
朝夕問:“可以說嗎?”
“嗯,是你們醫院的案子。”陸程安揉了揉眉骨,“你們醫院陳亮醫生的案子,轉交到檢察院了。”
“我們醫院……不是沈臨安負責的嘛?”
陸程安滿臉凝肅,“陳亮的案子在網上引起熱議,醫患關係一直都很緊張,這事兒鬨得太大,有幾十甚至上百萬的網友關注著,檢察院、公安局、律所和醫院溝通之後,決定把這件事交給檢察院處理。”
這個案子幾乎是事發當天就上了微博熱搜。
陳亮醫生是骨科領域的大牛,業內對他的評價很高,不隻是他的醫術,更是他對待患者的態度,把病人當做朋友,竭儘所能地幫助每一個病人。他已經是他所在專業的領袖人物,甚至可以說是全國top3的骨科專家。
像他這樣的醫生,是國家花了無數的人力和財力培養出來的,而且也隻能培養出這麼一個,醫術精湛、醫者仁心的好醫生。
而砍他的患者,是曾被他醫治過的患者。
隻因為不滿手術費用,所以大動乾戈。帶著菜刀,在陳亮醫生還在麵診患者的時候就拿出菜刀對著陳亮醫生砍。
幾乎是那人拿出菜刀的時候,陳亮醫生就反應過來想躲,可再躲也躲不及,那人像是瘋了般劈頭蓋臉地對著陳亮砍,麵診的患者和患者家屬、外麵的護士和醫生都跑過來阻止,結果都被禍及。
陳亮醫生傷勢最為嚴重,幫他的幾位護士、醫生甚至是患者也都受傷了。
當天,神外科、麻醉科、手外科、骨科的醫生都聚集在手術室為他做手術。幾乎是所有專業的大牛為他做這個手術,但即便如此,陳亮醫生左手手掌全斷,前臂肌腱斷了,正中神經也斷了。
醫院內部最近,也在討論著這件事,關心著後續。
大家紛紛譴責那位傷人的患者,但更多的,是關心陳亮醫生的術後恢複狀況。
朝夕想了想,問他:“所以就,交到你手上了嗎?”
“嗯。”
“那個行凶者,你們會怎麼判刑?”
陸程安:“你們希望怎麼判?”
朝夕說:“網上好多人說,要判死刑。”
“死刑估計夠嗆。”
“為什麼?”
陸程安不痛不癢地說:“我國《刑法》第二百三十二條規定:故意殺人的,處死刑、無期徒刑或者十年以上有期徒刑;情節較輕的,處三年以上十年以下有期徒刑。”
“陳亮醫生這事兒,情節可不輕。”
“但他還活著——這才是最主要的問題。”
“所以那個人就可以逍遙法外了嗎?”
朝夕不能理解,她自己也是醫生,知道學醫到底有多苦,也知道培養一個陳亮醫生有多難。她更知道的是,陳亮醫生再也不能上手術台了,這意味著有太多的生命將會得不到更好地醫治。
這事不止是陳亮醫生一個人的事,還涉及了許許多多的患者。
她的眼裡滿是荒唐:“他憑什麼砍傷人還可以全身而退?”
陸程安把手裡的筷子放下,抽了張紙慢條斯理地擦著手,側臉清冽又寡冷,語氣很淡:“誰說他可以全身而退?”
“不能判死刑,就是全身而退。”朝夕說,“無期變有期,有期變減緩,這不就是全身而退的意思嗎?”
陸程安勾了勾唇:“你倒是很了解?”
夜晚寂寥,梁亦封早已去休息室休息,辦公室裡隻剩他們兩個人,陸程安肆無忌憚地伸手,擦了擦她嘴角處沾著的糯米粒。
語調散漫,懶洋洋地:“嫁夫隨夫?”
“……”
朝夕麵無表情地拍開他的手。
陸程安勾了勾唇:“換個詞——近朱者赤?檢察官的夫人,到底和彆人不一樣,這麼了解法律。”
朝夕的臉色繃不住了,硬邦邦地說:“我還沒嫁給你。”
“所以——”
陸程安腳尖踩地,輕鬆一轉,背抵著桌沿,麵朝著朝夕,桃花眼在夜色中綻放出一抹春色,他唇色帶紅,跟個嗜血的吸血鬼似的,拖腔帶調,極其不正經地說,“你這是向我求婚的意思?還是說,你在暗示我向你求婚?”
頓了頓,笑得跟個斯文敗類似的,說出來的話也跟個敗類似的:“我們家朝夕喜歡什麼樣的求婚?傳統點兒的,玫瑰、蠟燭?還是說——想要刺激點兒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