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9章
今天是尋常的凜冬。
天色暗沉沉的,灰蒙的雲壓了下來,帶著令人窒息的壓抑。天台上毫無阻礙,狂風卷席著細雨,隔著朦朦雨簾,連不遠處的高樓都顯得遙遠了幾分。
聽到身後的動靜,朝夕轉過身來。
梁亦封剛跨過那一欄橫杆,手上拿著兩杯咖啡。
對上她的視線,他舉了舉手裡的咖啡:“喝一杯?”
朝夕揚了揚唇角,眼裡卻無任何笑意。
牆邊有著一米左右寬的跳梁,二人靠牆站著。
梁亦封:“我還以為會看到你哭。”
“……”朝夕很是無語。
沉默了幾秒。
朝夕問他:“陳瀅……那個小姑娘還好嗎?”
“哪個?”
“抱著我哭的那個。”
“不知道。”梁亦封語氣寡冷,“少關心這些不相乾的人。”
朝夕很淡地笑了下。
他們對待醫學的態度相差太大,倒也沒什麼好爭執的,相互尊重各自的想法就好,沒必要爭出個究竟來。
朝夕:“我以為你上來是來安慰我的。”
“想太多。”梁亦封冷淡地瞥了她一眼,“你,也與我無關。”
朝夕:“……”
短暫的沉默之後。
樓梯裡傳來腳步聲,步伐很快,沉悶的回聲在樓梯裡盤旋。
梁亦封往裡瞥了眼,腳尖一點,靠著牆的脊背筆挺,他扔下一句,“誰的女人誰負責”便走了。
朝夕側頭。
看到了從樓道裡出來的陸程安,他伸手拍了拍梁亦封的肩,“謝了。”
梁亦封嫌惡地躲開陸程安的手,“彆惡心。”
陸程安無奈一笑。
他走到朝夕身邊,微喘著汗:“抱歉,我來晚了。”
分明是十二月了,他卻跑的一身汗,說話時胸膛一起一伏的,臉上淌過汗意,臉上寫滿了急迫和後怕。
朝夕笑著:“下班就過來了嗎?”
“嗯。”
“這麼快?超速了?”
她竟還有心思關心這種事。
陸程安平複了下呼吸,說:“沒,壓著車速過來的。”
“那就好。”朝夕抿了口咖啡,她的目光看向遠處,眼裡像是裝了這縹緲雨霧似的,情緒薄淡,看不真切。
她淡笑了下:“你是不是把我看得太脆弱了些?”
“沒。”
“那你還讓梁亦封上來安慰我?”
“他安慰你了?”
“……沒有。”
何止是沒有安慰,甚至還無情地甩了一句“你,也與我無關”,無情又冷淡。
朝夕忽地轉身,把手裡的咖啡放在陸程安的手裡。
陸程安淡笑著:“不喝了?”
她搖搖頭,繼而又扯開他另
一隻手,她往前輕飄飄地一撲,連雨絲都沒有一絲波動,她卻已經栽進了他的懷裡。
他的外套上濕雨微沾,帶著寒意。
朝夕伸手撥開他的衣襟,他不怕冷,天氣預報說今天最低溫度有零下五度,早上她迷迷糊糊地聽到他起床的聲音,叮囑他多穿點。但她雙手一環,手心和他的皮膚隻隔了一層單薄的襯衣。
可朝夕卻從他的身上汲取到源源不斷的熱意。
毫無征兆的擁抱,陸程安也不過用了一秒的時間反應。
順勢,他另一隻空著的手擱在她的後腰,低頭,用下巴蹭了蹭她的耳尖,尾音低沉,帶著笑意:“嗯?”
朝夕埋在他的胸口,“我第一次跟台做手術,那位患者,搶救無效離開了。”
“我當時是真的被嚇到了,出了手術室,我導師……他是個非常有耐心的人,害怕我產生陰影,拉著我在一家中餐廳聊了兩個多小時的天。”
“你的導師很好。”
有風呼嘯,朝夕往他的懷裡鑽了鑽,接著說,“後來我才知道,他想吃那家餐廳的東西很久了,那頓飯花了我兩百多英鎊。”
陸程安忍不住笑了。
朝夕說:“其實我知道的,醫生是這個職業,就是會麵對無數的生死,隻是當時的我沒想到,會來的這麼快。”
她的語氣瞬間低了下來,說:“今天離開的那位患者,她叫陳澄,是個特彆可愛的小女孩,她有個姐姐,每次見到我,都會叫我醫生姐姐。”
“那個抱著你哭的小姑娘?”
“嗯。”朝夕垂下眸來,“她是個很好的姐姐,我給了她一顆糖,她說要留給她的妹妹,等著陳澄手術做完,留給她。”
陸程安總算知道,她當時失態的原因了。
她曾經,也有過一個對她很好的姐姐,隻可惜後來時移世易,那位疼愛她的姐姐永遠地留在回憶裡了。
朝夕吸了一口氣。
冷空氣湧入嗓子裡,驚起身體一陣寒顫。
她說:“其實我也沒有那麼大度,也沒有那麼善良,我也恨過她。”
在很長的一段時間裡,朝夕都恨過季君菱的。明明季家家待季君菱不薄,為什麼她要求那麼多,為什麼她不能無私點兒,把奶奶當做是親奶奶呢?
陸程安剛想開口反駁她,卻被她伸手,手指抵著唇。
朝夕仰著頭看他,“我後來也想明白了,其實我和她之間,想要守護的不一樣,她想要的是錢、地位,而我想
要守護的,是我的家人。”
世界上很多事是分不出對錯的,就像好壞一樣。
季君菱和朝夕之間,隻是做了一個交換,季君菱選擇的是虛名,而朝夕選擇的是守護她的家人。
朝夕和季君菱之間。
沒有誰對誰錯。
但朝夕至少,沒有辜負任何人,也沒有愧對任何人,沒有半夜驚醒的後怕時刻,她坦蕩又澄澈,生命裡始終有光可循。
而季君菱。
她曾拿過最好的牌,人生被光照進過,是她自己伸手將光亮隔絕。她企圖自己做自己的光,可是她的那道光,始終帶著塵埃,夾著灰燼。她每每夜晚驚醒,有隻無形的手勒住她的脖子。她後來才知道,她那自以為是自己的光,其實是從彆人手裡奪來的。
與道德正義相違背。
那是不屬於她,也不該屬於她的。
她這一生,哪怕從善從良,也帶著自私與苟且欲望。
所以朝夕可以坦蕩地提起季君菱,但季君菱不行。因為朝夕從沒有對不起季君菱,因為她永遠都坦蕩,一生光明。
所以麵對季君菱的結局,朝夕沒有一絲的憐憫。
對和錯是沒有一個區分的標準。
但季君菱辜負了季家。
她應該是那樣的結局,她也配不上朝夕的同情與憐憫。
陸程安:“你做的很對。”
“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