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2章風雨聲中(二)
曾大人這並不是給自己挖坑,因為方才的討論如果沒有自己的那部分表達,其實論述是不夠完整的,故而他讓自己說話也是補充一下翰林院的意見。
卓思衡心中了然,但對第一次聖前奏對也充滿了十二分警惕性,款身一步,行禮後將方才的話重新補充入曾大人的意見裡,皇上聽罷點頭道:“朕膝下不過二女五子,又有二子實在年幼,離進學尚早,太子單獨進業新立學章,設立後又能比照,也是有助學風之行。”
皇上的個大一點的兒子一直都在一處讀書,如今太子單獨出來,另外兩個不好好管也不行,拿太子的新教學製度當規章降一檔給其他皇子用,這樣以後再有年滿開蒙的皇子入學也多個參考,倒不是不行。隻是卓思衡覺得,這話裡處處卻不是在為太子考慮。
“此事可定,中書省擬文來看便是。不過太子如何進學最為得益,朕還是想聽聽意見,卓思衡,你可有想法?”
皇上叫卓思衡是可以直接叫名字的,他又不是皇上近臣,叫不了愛卿,也不是五品以上官員,叫不了卿家,和皇上關係沒那麼好,皇上也不會輕易叫他表字,這種情況皇上是不會客氣直呼其名的。
隻是被人叫全名字在他來得地方也是一件危險係數極高的事,尤其當是你的長輩或者老師與領導這樣叫時。
卓思衡努力讓腦子轉得再飛快點,但也不能太快,快到好像根本沒想或是已經想好了,他用恰到好處的時間組織語言,回應道:“臣以為,皇上可將太子至於身側,有殿下相伴奉以孝道,天家自示親厚於世人。”
皇上是個不太外露情緒的人,可是可以通過觀察了解皇上的人的麵部表情變化來判斷皇上此時的反應。從曾大人陡然睜大的眼睛來看,表麵上沉靜如水的皇上可能聽了自己的話後非常不爽。
“太子年幼,如何帶在身邊染指政事?”皇上的垂問就像是真的在憂慮太子年輕恐怕不太合適這樣做似的。
卓思衡對這個反應並不奇怪,他用自己最坦率最真誠的語氣說道:“皇上方才與曾大人言及骨肉相親,瑣碎諸事皆心細若發,舐犢之情令臣深感肺腑觸然。故此臣作方才之言。皇上將太子帶至身邊,未必為其聆聽政事,可於聽政以外攜太子同賞書畫共論藝文,加之太子頗愛讀史,想必是受皇上言行熏陶,皇上亦可與殿下同閱品評,有皇上言傳身教,太子必然更能精進教養性情。天家人倫父子和睦相諧,定為天下芸芸眾家之表率。”
說到一半時,卓思衡的餘光便瞥見曾大人的眼皮重新撂下來到瞌睡的角度,他明白自己算是過關了。
而皇上的反應果然不出曾大人眼皮所料,聽罷歎息又複笑道:“想必卓家也是父子合和親睦,故而有此肺腑之言,朕是人君,亦是人父,無論人君人父,都要為天下表率,此話甚誠啊!”
他的話全部都是從父子相處和言傳身教的角度來說,滴水不漏,也根本不涉及政事,皇上不想讓太子過多牽扯俗務的表態已經夠明顯了,卓思衡沒必要和皇上對著乾,而且說實話,他覺得以太子的性情年紀資質,這時候確實該與朝堂政治保持一定距離,皇上也不全是偏心,多少也是有自己打算在裡麵的,何必為了嘩眾取寵打響自己做官的第一槍和講道理的人對著乾不是?也不好第一次奏對就隻說沒意義的片湯話,他好歹食君之祿還領了皇上分得房子呢!得起點關鍵作用。
至少他覺得天家父子之間不講政治,講講感情也是不錯的選擇,既在群臣乃至天下麵前保全了皇上的麵子與父子之情,讓他不會因為東宮這一係列操作被詬病,也讓太子有了親近父親的機會,至於能不能把握……卓思衡是不確定的,他不能售後服務到這份兒上。但太子孝順是出了名的,和自己親爹普通環境相處不會有太大問題……也許吧……
回答剛才的問題已經讓卓思衡陷入一種腦細胞虧損的狀態,不過總算有驚無險。皇上讓曾大人整合一下卓思衡和他自己的觀點,再看看翰林院有無其他補充,這兩日便上一道奏疏,確定太子進學之事的具體事宜。
返回中書省路上,曾大人可能也是累了,一直閉目養神,就在卓思衡也放鬆下來想小小閉眼一會兒時,曾玄度卻給他來了個突然襲擊:“卓侍詔,你能以心度之誠懇進言實為幸事。”
卓思衡知道他是在說自己關於太子問題在皇帝麵前的陳詞,也不好太謙讓也不好太驕傲,隻能笑道:“都是肺腑之言,我第一次奏對很是緊張,也不敢巧言令色,隻好實話實說。”
“實話未必是聖上不想聽的話,你比旁人早懂得這個道理,路便會走得更順暢。”曾玄度的腦袋隨著馬車搖晃而擺動,“一味逢迎實非為臣之道啊……”
是的,一味逢迎皇上便是有求於君恩和當前的地位,以如此做官為目的,隻怕立身存心都不大正,雖然大家都想保住腦袋和腦袋上的烏紗,然而也還是得講些原則和職業道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