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們這些隻會袖手談心性的所謂君子,當真是百無一用惟書生!虧你還在翰林院任職,卻也這樣不同人情。你可知他為何構陷於你和我夫君?”何夫人又怒卓思衡不爭氣,又憐他年紀輕輕怎經得這樣的事,不由得放緩音調提點一二,“如果不是你外任至此,這通判的位置本就是他的,偏偏你來了,他怎會不記恨你?這是其一。其二此次機會千載難逢,我夫君與你若是雙雙因此罷官,因你們在任中,朝廷不成文的規定便是要本地下屬官吏暫代罪臣之職,他餘下兩年豈不直接坐穩刺史之位?這期間多加走動,怕是兩年後再有擢升也未可知!”
卓思衡徘徊半晌,哀哀道:“我與他自是沒有交情,然而何刺史待崔長史如此親厚,我雖方至幾月,亦是耳聞目睹多有欽羨……難道官場上便沒有君子之交麼?難道兄長從善弘達之心便要造此妒恨?”
思及平日裡自己丈夫對崔長史的以禮相待和親厚之舉,這話說得何夫人肺腑中也是滿腔怨悲,直歎天下之間不容斯文之人的餘地,又道:“總之既然已成定局,此文他未必沒有額外之備另冊,你準備怎麼辦?”
“這……不如將崔長史傳喚至郡衙,問對聽答,看他如何解釋?”
“你啊!怎麼和你那不成器的兄長一樣是個柔懦書生!”何夫人十分恨鐵不成鋼,恨不得自己穿上官袍去當這個刺史,“我問你,他要是不從,反倒打草驚蛇,要人給這奏章遞上去,如何?他上麵有王伯棠這廝接應,上達天聽,就算是我娘家也未必有本事轉圜,那個時候若是官家不肯聽旁人言語,將你們落罪,天高皇帝遠,你們兩個連喊冤的機會都沒有!在郡上隻怕就會遭到毒手!”
卓思衡聽完羞愧道:“但兄長不在,我實在不知除此之外還能如何是好……請兄嫂示下!”
聽他換作平日裡私下敬重丈夫和自己的親切稱呼,何夫人對他是驟然心軟,也不忍苛責,心想人家到底是年輕官吏,第一次外任,哪見過這種腥風血雨和官官傾軋的陰謀詭計,稚嫩些也是正常的,自己不該那樣語氣說話,沒得嚇著孩子,於是換了親切的口吻問道:“好!你既然這樣叫我與你兄長,便是信得過我,你兄長不在,我替你們二人拿個主意,保管能處理好此事,你看如何?”
“有兄嫂主心,我當然安泰!”卓思衡立即行禮,“一切聽從兄嫂安排!”
何夫人點點頭,側身叫一直恭候的王府內衛甲士上前吩咐道:“傳我的意思,帶人闖進長史府邸,就說他趁郡望之長不在,竟通挾外官意欲作亂,如今文書證據俱已繳獲,將他一家老小捉拿下獄。”
“是!”
甲士本就是王府出身,隨何夫人至此,對她的命令無不遵從,領命後當即離去點兵出發。
卓思衡心中也暗讚此等雷厲風行,若是真遇到反叛或是內亂,有這樣的魄力絕對可以有本事將暗火滅於爐膛。要是何夫人是安化郡刺史,大概自己也不用費這些周章了。
但戲還是要演的。
“兄嫂!這……他再怎麼說也是朝廷命宮啊!”卓思衡急切勸說道,“且不說這樣是不是會惹朝野非議,若是有損兄長清名,那豈不得不償失?”
此時此情卓思衡還念著自己夫君的名望和官聲,何夫人甚為感動,隻覺得他內心單純質樸,又可憐這樣的人淪落官場,實在猶如鹿入狼群,當真可悲可歎,於是乎她拿出女性長輩的慈愛來寬慰道:“好賢弟,你和你兄長是一樣的慈悲心腸,總把人往好了想的良善君子,你胸無城府心無彎繞,今後在朝為官可如何是好?聽嫂子一句勸,今後遇事可不能再如此徘徊裹足,要拿出些為官的膽識雄魄來,不能放過這些宵小啊!”
她見卓思衡終於在猶豫之後,仿佛下定極大決心般努力點了點頭,說道:“我既已答應唯兄嫂之命是從,便一定會守諾,但還望兄嫂儘快差人喚回兄長……郡上沒有他主事,實在是不行啊……”
“好,我這便差自家信得過之人去通風報信,你也不用焦躁不安,快去郡衙給大獄安排好,很快裡麵可要進人了。”何夫人頗為自得笑道。
夜雨沒有停歇的態勢,但已比方才輕柔許多。
卓思衡從何府出來並沒有第一時間去大獄,而是回了郡衙,調令泉樟城四門明晨之前非郡令不得開,不能耽誤百姓晨起後的正常生活,但晚上還是得防備有人傳出消息,不過以何夫人的雷霆手段,大概家賊和外賊都會手到擒來,他所作的也不過隻是錦上添花和防患於未然。
他並沒有去郡內大獄。
隻因去到何府之前他就按照崔家戶籍上的人口吩咐大獄的獄卒騰好對應數目的囚室,畢竟,他是個柔懦仁善的讀書人,待客之道也是君子的雅量之一,他從不敢忘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