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又被皇帝視作哪種臣子?或者說,是權力這棋局上的哪顆棋子?
果不出所料,待皇帝略好些後第一件事便是召見高永清。
此事和刺客有關,卓思衡萬分感謝自己在當時那樣混亂的情況仍然記得提醒永清賢弟不要去審問刺客,他清楚記得皇帝對當年景宗賜婚之事的芥蒂和其中不為人知真相的防備,他不會願意讓人知道這件事,那麼隻要沒有去審訊刺客,永清賢弟便是安全又完美地完成了任務。
皇帝第二個召見的人是虞雍。
這也在卓思衡意料之內。要是他是皇帝,那也先打聽一下自己現在手上有多少武力可用,此時防務如何,是否足夠安排下一步計劃。
但是,卓思衡卻一直沒有被召見。
直到三日後,禁軍兵馬司其餘部隊皆至,手持金魚符去調兵的沈敏堯率領三萬甲士歸來,此時皇帝已能下地行走,一直侍奉在側的長公主與皇子們皆被屏退,在與沈相兩個時辰的敘談後,皇帝才宣召卓思衡覲見。
卓思衡睡了不到三個時辰就被迫爬起來穿戴整齊,見到皇帝時的錯愕將最後一點疲倦也席卷乾淨。
短短三日,皇帝仿佛老了十歲,鬢邊烏發隱約閃出暗淡的銀光,他正在小花園中散步,這是禦醫的囑咐,因四肢麻痛尚待恢複,皇帝被建議勤走動少久坐,於是他這幾日召見大臣都是在這樣的踱步中會麵。
看著皇帝寸步緩移的模樣,卓思衡心驚肉跳,心想你可千萬彆這個時候頂不住啊!
當皇帝開口說話,聽起來底氣仍在,到底是四十歲上下春秋鼎盛,也沒有各種古往今來作死皇帝的不良愛好,身體素質也是要好一些,卓思衡才放下心來。
“你做得很好。”
這是皇帝對卓思衡說得第一句話。
那確實,我也覺得自己做得不錯。
卓思衡很想這樣回答,可說出來的卻是:“臣不敢妄自議功,事發突然之急,多虧長公主與太子殿下心碎苦憂之際仍能以力擎天,臣所作皆為臣之責,今見陛下身體康泰,所行便為所得,不敢居功。”
“你不敢,那此次也是無人敢再稱功了。”皇帝的頭上纏著明黃色三指寬絨帶,裡麵似有藥包散出微苦的香氣,他時不時停下腳步來緩一緩頭痛,也在這其間看向卓思衡道,“朕自己的妹妹和兒子是什麼樣朕心中再清楚不過,他們都說你居功甚偉,那必定是肺腑之言,你能臨機製變尤其是留下當場的人證來,此等急智便是留侯在世也可比肩一二了。”
皇帝的比喻裡總是帶有暗示的,比如他說卓思衡是留侯張良,那目前來說自己不但安全,還非常合他心意,可要是說自己是淮陰侯韓信一般的足智,那就可以回家讓弟弟妹妹們打包好行李,準備再去流放地常住吧……
這時候再謙虛就不禮貌了。
“不怕陛下鄙夷,臣此生從未見過如此淒厲之景,待時局轉安後想要休息,卻久久不能入眠,閉眼便是當日之景……今日疲極累極方才闔眼。”卓思衡的黑眼圈的的確確不是假的,因此他的這番話就顯得十分真實懇切,“臣之希望,再無讓臣施展所謂‘急智’的機會了。”
皇帝聽罷也是一笑,雙手優哉背在身後,口中卻冷不防道:“有了這次的曆練,今後朕也放心將更重的擔子交給你了。”
這句話完全超出卓思衡的預想。原本他以為,皇帝找他來是問清當天發生的全部事項,尤其是藩王世子一事,可顯然皇帝並不打算聊這個,話鋒已轉至他的仕途和命運上,自己押題失敗,準備好的答案一個都用不上。
不過沒關係,這道題他可以現場作答。
“臣深感陛下隆恩,但若憑此次險難論功,臣以為不可。”
“哦?為何這樣說?”
“帝後遇刺,臣下卻論功,豈不今後人人盼著朝堂出事?”
皇帝聽罷大笑道:“朕懂你的意思,古人雲‘帝王始崩臣下論功’是國祚將亡的預兆,可朕不是還好好的麼?不過是想你給群臣做個表率,也不隻是你,虞雍和高永清也在內,都是此次該賞之人,他們兩個倒是原任擢升便夠了,可你再往上也不過還是在國子監一職上,豈不屈才?朕得好好給你想個新去處。不過你也彆擔心,朕知道你心憂學政,自己主理一半不肯放手,還是等你做個滿任再來調度也不遲。但有一件事,朕是不願再等了。”
卓思衡的心提到了嗓子眼,不會又提什麼給趙王教書這種性質的工作吧?
皇帝這次沒有任何迂回,隻看著卓思衡說道:“朕打算給兩個年長開府的孩子派些差事,想聽聽你的想法,你覺得這差事該怎麼派才妥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