於是隻能再叫回郎中令沈崇崖詢問。
“這段時日吏部無有人主理,沒有什麼積壓的事務麼?”
“無有,緊急之務都已遞交至中書省政事堂,其餘照章辦事,卑職與諸位同僚都已處理完畢。”沈崇崖恭敬道。
他們哪敢拖著,這幾日披星戴月點燈熬油,全都給積壓的事務處理完畢,生怕落下個把柄在這位與吏部有仇的新官手上。
沈崇崖想著,也覺自己也跟著加熬幾日,實在是慘。
卓思衡雖然知道自己還算是在吏部有些惡名餘威,卻沒想能這般好用,按照從前,新到一個衙署,總要先將積壓之事分為三等,一等是緊急待辦一刻不能拖延當下就得給出結論的,二等是暫時可緩隻是不能久延之事,三等則可交由慣常處理事務之司督促辦理。此次他到吏部,到省了這份麻煩。
是不是意味著……他今日能早點回家吃飯?
還有這種好事!
不過到新部門工作第一天早退,豈不是給屬下樹立了反麵典型?
那第一天還是找點事做吧……
“沈郎中,”卓思衡換過慈藹麵孔,和風細雨道,“說來慚愧,我隻在當年身為小小侍詔時跟隨幾位中書省大人來過吏部辦差,所去不過前堂幾處,今日還是第一次入內堪看,不知沈郎中可否百忙之中抽出些時辰來陪我兜轉一圈,認認各司各曹的門,如何?”
沈崇崖因方才的那一幕至今心有餘悸,聽聞卓思衡叫自己問話,隻覺烏雲蓋頂喘不過氣,此時更是背心涼透,卻隻能硬著頭皮連連稱是。
卓思衡看其強忍為難樣子又硬壓緊張的樣子,便知自己可能剛才是有一點點過了,不過要是不給點壓力,哪能服眾?在短暫的自我反省後,卓思衡還是決定先顧著公事,再順路照顧一下部下的心理健康,也算將功補過。
於是跟隨沈崇崖一路出來,先到吏部尚書該辦公的堂後正屋去看,裡麵收拾妥當,該布置的東西一樣不少,看得出來,吏部的人是多盼望沈相能突然從床上跳起來救他們於水火……
然而,至少這半年裡,吏部的最高官署卻是此屋旁側自己那廂。
“……大人,這邊是四司所在。”
不管是否樂意,公事不能不辦,沈崇崖領著卓思衡走過廊下司吏、司封、司勳和考功四司,所有內裡各級官吏見了卓侍郎,同見了鬼的表情也沒多大分彆。
卓思衡也不是故意來嚇人的,他奉公行事巡視一圈,也不是耀武揚威,可眼看似乎情勢不對,卓思衡便指了個小路,想先離開此處,便順口問了句:“這邊是通向哪裡的?”
“收庫官檔文書的儲文館。”沈崇崖先一步從角門邁出去,這處不是人人都能進來,有執衛察驗腰牌後才能入內,“大人若要查找往年各項吏部文書的留檔,以及諸位官吏往年批書曆紙以及身份戶籍抄本與載記造冊,在此處均可查到。”
卓思衡雖說有心理準備,但看到一座三層高的樓與兩旁四個二層庫屋,整座院子滿滿當當,都作儲納之用,而這處院落大小,堪比宮中殿宇,可見吏部機要文書之多。
中書省和國子監都算是文書往來留檔多的地方,但沒有一個有這般儲紙造冊收納的規模。
而且於此院內,全國官員的背景和資曆全都可以查到,卓思衡也算是沾染過權力的人了,可當真正的滔天權勢以如此直觀的方式展現在他麵前,告訴他如今這一切的主宰者便是他自己時,這種內心的震撼仍是無以複加。
但他很快冷靜下來,走入一扇開著的門,隻見當中七八開的房間裡林立櫃架,又按不同從屬事項將屋內以木貫相隔,見過大世麵如他,也仍舊再次被震撼一回。
專門負責此庫出入的校書郎官五人,一一拜見卓思衡,未免讓人焦慮,卓思衡也不多說什麼,先讓人去各忙的,依舊隻和沈崇崖各處逡巡。
朝內幾步,裡麵有一間隔屋卻是空的,於是卓思衡問道:“這裡是留作備用的地方麼?”
沈崇崖當即漲紅了臉,似是努力開口,囁喏半晌最終才勉強道:“這裡原本是作他用,現下暫無出入,就先放著,等大人另作安排使用。”
他古怪的樣子引起卓思衡的好奇心:“那這裡原本是做什麼用的?”
“是……全國上下學政官吏的考課記檔,現已都轉交到了禦史台,文檔交割沒有什麼問題,大人放心……”
看著沈崇崖語速極快說完這段似是要窒息的表情終於讓卓思衡繃不住笑了出來,他邊笑便搖頭,看著不知所措的部下說道:“原來是我當年把這裡搬空了,這事我想朝野內外也是人儘皆知,以後但凡這樣的事因,不必擔心我挾私報複,你直說就好。”
說罷,他忍不住想,沈相這個遠房的堂侄,也真是有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