卓思衡說完自己也想歎氣,左選曆來少涉及地方官吏,多在京中選材,這當然是合理的,吏部尚書和侍郎常年久居帝京,於此行公務,上朝下朝日見百官,對於他們來說,最熟悉和最了解的也是帝京的官吏,若要推舉左選,總不能盲選外任不知根知底的人才,實在難以服眾,故而便在帝京諸官當中選拔,也是多年來的常例。
卓思衡自打上任也思考過很久此事,並不能苛責過去吏部尚書與侍郎們不能眼目遍布,這件事皇帝都做不到,而讓他們親自去到各地也根本不現實。
須知他不過走了七八個州,便用去將近一年時間,要是考課銓選大年要吏部尚書侍郎跑遍全國,估計兩三年時間就沒了,這兩三年吏部的公務怎麼辦?皇帝如果有關於人事任免的問題要怎麼辦?真正日常的職責也並不比這五年一次要輕多少。
要是單純依靠地方官吏上報考課數據,那也隻是死的數據,可以說明很多問題,但也不能說明全部,如果不能親自看過,從中但凡有虛,一個名額便就此浪費,但凡有舞弊,便是一方人深受其害。
如此重責,難怪左選隻在中京範疇擢升了。
但是他不一樣,他早就知道自己要去吏部,於是在上個職務之利去到各處時存心留意,為自己將來所作之事預先打好了提前量,他不止為學政之事勘察地方,更四處留心,將所見所聞與親自的調查記錄下來,將近一年,這些記錄便可以裝訂成足足四本簿冊,如今正好當做他回訪的引路憑證。
“所以我需要時間,再去到各地,將親眼所見錄入左選,讓有能之人可得相配之位,造福於民於一方。如果不是太子殿下和永清賢弟可以今時助我,我哪能抽身行事?”卓思衡笑道。
“卓侍詔未雨綢繆,能高瞻遠矚至此,我該好好學學。”太子聽了這番話欽佩再升一層。
卓思衡不敢私自居功,隻道:“真正高瞻遠矚的是殿下的母親皇後娘娘,今日也勞煩您歸去後向我為皇後娘娘道一聲謝,隻說卓某不會辜負皇後的一番好意。”
太子多次經卓思衡叮囑要聽從皇後吩咐,聽罷也點頭應允。
三人不想在廳內多言而後引人側目猜想,草草結束,又由卓思衡帶太子劉煦四處轉過吏部,當做實地考察。
在此之後,高永清便連同其餘九位禦史台同僚每日於吏部司內辦公,本就因為來了卓思衡做侍郎而風聲鶴唳的吏部眾人此時更是雪上加霜,走路都小心翼翼,沈崇崖私下安慰眾人,要他們安心做事,彆隻想有的沒的,再說有人竟想用家中略有背景門道的親屬去走通關係給卓大人點顏色就彆想了,之前有人湊熱鬨去給卓大人送禮,結果呢?所以,不如就踏踏實實做考課勘磨的工作,總之,熬過這段比想什麼都強。
吏部眾人也隻好如此。
其實沈崇崖自己去安慰人也是被逼無奈,他自己何嘗不怕?尤其是那些禦史台的人,各個看人仿佛已經假定他們都是貪贓枉法的罪臣汙吏,檢查工作嘴硬心冷,不留半點餘地,即便他做事踏實半點不敢逾越雷池,見了這幅模樣心中也是惶惶不安。
不過他也清楚,禦史台乾得就是這種差事,要是慈眉善目,誰會忌憚?而吏部千轉百轉都繞不開一個“人”字,兩個衙門辦事風格南轅北轍,官吏作風行事自然也全然不同。
可就在沈崇崖花了幾天時間終於適應了禦史台的氛圍時,卻又更震驚的一件事讓他五內俱焚起來。
“走?大人!這個時候您不能走啊!您走了誰在衙門裡掌事?考課要如何是好?”
要是他年紀小一點,真的豁得出去臉麵去拉住卓思衡的袖子。怎麼回事?為考課之期剛剛開始,卓大人卻要離開?這是因吏部對他抵觸所以故意拿喬下麵子要皇上處罰他們麼?不,這些天沈崇崖也細心觀察了卓思衡的行公風格,他不像是會使出這樣不入流絆子的官,可他也想不出彆的理由要此時主理考課的頂頭官離開是個什麼道理。
卓思衡看他慌亂,便放緩語氣和藹道:“沈郎中,素來朝廷考課已有成法,眾人按章辦事即可,若有問題,不是還有禦史台的高大人在麼?再不濟,他還可以去請示門下省的太子殿下。”
卓大人說得很有道理,可沈崇崖覺得這樣一來實在沒有主心骨,又問:“那大人是想去做什麼?下官如何可以在情況緊急時尋到大人?”
卓思衡隻是笑笑,卻也不再綴言安撫,隻道:“除了考課,我還要負責銓選,這次出行正為此事。隻是個中細節不方便講太多,你且放心,我已告知高大人考課一事事關重大,他作為禦史台官吏應從旁協理,他不會高壁而觀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