邵老爺子連忙擺手道:“哪能!耽誤種地,咱們口糧哪裡來?餓死不得了?孔衙差都是趁著中午咱們歇著的那會兒在田棚裡叨咕兩句。”
卓思衡心下存疑,想著吃飯時候上課,會不會太枯燥了?就連自己吃飯的時候都未必愛聽人講道理。
幾人說著便聽見一陣笑嚷,再往前看,高黍掩映之下總算得見一片陰涼地,其中用黍竿和燒木的棚子竟有幾間房那樣大,隻是四麵空空,清爽透風。上麵鋪滿乾草的棚頂不知誰順著棚柱引了條葫蘆藤爬進爬出,將半個棚子都遮去,綠意蔭蔭下的棚內早已坐滿了在此午歇的農人,有的已經開始吃些乾糧,有些則還拿著瓢不住從缸裡舀水解渴,而在最前的是個皮膚黝黑不輸莊稼漢的青色官袍男子,他個子很高,眉目能看出點清秀來,隻是也被這曬黑的麵龐給遮掩住,笑起來會有一排更顯明亮的白牙。
卓思衡見他的服飾也是一愣,心道旁人都叫孔宵明是衙差,可孔宵明所穿明明是從八品縣丞的官服,這和沒有官階的衙役全然不同。這和自己從前所知曉也是不大一致。
與此同時,孔宵明也看見了卓思衡,可他隻掃過去一眼,並未多瞧,隻顧和其餘鄉民農戶言笑。
幾個棚子裡的鄉民招呼道:“就差你家了!快走幾步!”
邵老爺子帶著一家便疾走起來,卓思衡整個身體一入蔭涼的棚內,頓覺夏日已然終結,又有人往地上灑水,整個棚內更是清涼宜人。
他也舀水和了兩口,其餘農人都已各自在草席馬紮上就座了,掏出家裡帶來的乾糧,就著水吞咽,鹹菜就擺在地上蒲葉裡,誰想吃一口去夾,但每個人都沒再說笑胡侃,仿佛在安靜等待著什麼,卓思衡也跟著一同噤聲,朝前看去。
“上次咱們說到哪裡了?”孔宵明嘴角的水珠還掛著便開口問道。
“趙雲趙子龍去投了那個公孫啥,然後要他打冀州!”
下麵有人喊道。
“對,就是這,那咱們接著說。”
孔宵明話音剛落,卓思衡便看他身後有個細細的木架子,上麵掛著幾張都飛邊的了布卷,他抬手解開落下一個,上麵寫著趙子龍三字。
“就說這常山趙子龍……”他說趙雲名號時三次頓挫重音,又在那三個字以此按照發音跟隨自己吐字節奏三點,才繼續說道,“就說這公孫瓚,拜子龍為主旗官,子龍辭彆了劉關張,跟隨公孫瓚去到易縣,築城屯兵,操練人馬,好不熱鬨!城上四個馬車並排可都跑得開!”
他說到劉關張時,又展開一個布卷,上麵果不其然正是劉關張三字。
“趙子龍又在縣城內正中搭起個土台子,修起了個十五丈的高樓,得是咱們尋常土房子七八個摞在一起那麼高。”
緊接著又是“十五”和“七八”四個字的布卷也列次由孔宵明展開。
“……一個幕僚給主公賀喜說,這個樓修地好啊,若是豐年,可在樓上宴飲慶賀,若是旱年可在樓上祈求風調雨順國泰民安,神仙路過一眼就能看到此樓,那肯定要為一方百姓排憂解難……”
卓思衡看到說至此處,周圍的農人也都來了興趣,有的隻把乾糧拿在手裡卻忘了往嘴裡送,瞪著眼睛盯著孔宵明,生怕漏下哪裡沒聽清。
就這樣,田間這一個最熱的時辰,大家都在此處歇息聽書,到了農時休憩完畢,孔宵明還拿著那幾個以姓氏和數字為主的布卷,又問了一遍鄉裡誰是和英雄一個姓氏,眾人紛紛搶著說,哪怕是八竿子挨不著的親戚同姓,也拿來嚼兩嘴,而後才依依不舍離開回去田間。
卓思衡望著眾人有說有笑離去的背影,這回徹底清楚為何霞永縣從一年之前郡內鄉民識字率墊底的地方變作了如今整個豐州鄉下民間農人識字率最高的縣治。
他麵前這位孔衙差必然功不可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