從季衡車裡穿來的外衣隨意扔在榻前,姬稷攏緊鬆垮的中衣,在趙枝枝離榻三步遠的地方喊住她:“彆過來。”
趙枝枝乖乖站住。
姬稷:“轉過去,我穿衣。”
為避免節外生枝,他還是不要點破自己的身份。不然——
姬稷穿好衣裳站在趙枝枝身後,她一動不動,等著他叫她回頭。
他目光輕掃,落在她白皙修長的脖子,她過分細瘦,他隻用一隻手就能折斷。
昨天夜裡他就在想,他好像忘了什麼事。
今日看到她,他突然想起。
他忘記殺掉她了。
趙枝枝忽然渾身一顫,毛骨悚然的涼意從後背傳來,她愣了愣,很快明白這股寒意從何而來。
又起大風了。真是冷啊。
“快入冬了啊。”趙枝枝收回發愣的視線,忍不住小聲問,“你好了嗎?我現在可以轉過去了嗎?”
“好了。”
趙枝枝轉過去,驚訝發現不知何時身後貼了個人,她差點撞上去。
趙枝枝及時後仰,看清眼前人瑩白的肌膚細膩如玉。
昨日夕陽昏暗看不清,此刻日光照在他臉上,她才發現,原來他眼下有兩圈淡淡的烏青,冷眼掠人時,陰鷙而淡漠。她忽然又湧起昨日第一眼看到他時逃跑的衝動。
姬稷拉開兩人間的距離,在室中央的破席上席地而坐:“你怎麼又來了?”
“我隨便走走,走著走著就到這裡了。”趙枝枝跟過去,在他對麵盤腿坐下。
姬稷發現她不安地揉耳朵尖,接下來她又撒了句慌:“我不是特意來找你的。”
姬稷盯著她揉紅的耳朵,鬼使神差般出聲問:“你叫什麼名字?”
趙枝枝為這份主動的親近而高興:“我姓趙。”
“哪個趙?”
“帝台趙。”
“原來是趙相國家的。”
說起自己的姓,趙枝枝腰杆挺直,雙手不自覺合在膝上,端莊柔雅:“雖然爹現在已不是相國,但他隨時準備為君王所用。”
人前提及家門,不卑不亢方能昭顯家風。最好再添幾句忠君之言,那就更好了。這是阿姐教她的。
於是趙枝枝又添上一句,“不僅是爹,但凡我趙氏之人,皆忠心不二,鞠躬儘瘁死而後已隻願能為君王效犬馬之勞。”
姬稷唇邊淡淡噙笑:“為哪個君王?”
趙枝枝懵住。她就隻會那幾句,阿姐沒說過有人還會問其他的啊。
她自己湊不出文縐縐的話,隻能隨便丟一句:““帝位上坐的是誰,就為誰。”
她不知道自己說得對不對,說完之後就後悔了,阿姐說過,若是答不出,就裝沒聽見,她應該裝沒聽見的。
她會不會惹出什麼笑話?甚至,為家裡招惹麻煩?
“你……你再亂問我話,我就不理你了。”
趙枝枝垂下腦袋,孱弱的雙肩微微塌下,軟糯的嗓音有意凶惡,卻帶出軟趴趴的尾音,不安的情緒一覽無遺,毫無震懾力。
姬稷不懂她為何局促難安,在他看來,她的回答很讓人滿意。
正如奴隸永遠隻屬於最強大的主人,有才能的人,不該在輸家身上耗費自己的一生。為人臣者,就該知趣。誰當了皇帝,就該效忠誰。死咬著過去不放,隻會自取滅亡。
大夏王室宗族舊貴也好,其他蠢蠢欲動的諸侯國也好,如今的帝天子是他們殷國的國君,是王父,而以後,以後就是他!等他做了帝天子……
姬稷及時打住。
他一直都是王父引以為傲的儲君,以前是,現在是,以後也會是。
王父還健壯,他會替他保管帝位許多許多年。
以後的事,以後想。
姬稷思緒回籠,少女已是水霧漣漣,她焦急地盯著他,委屈問:“剛才我說的話,你會告訴彆人嗎?”
姬稷搖搖頭,“不會。”
雲澤台各人背後的主家心思各異,就當她是謹慎吧。
雖然,這個小東西,看起來又小氣又……愚蠢。
“你躲在這裡過夜的事,我也不會告訴彆人。”趙枝枝一顆心放回去,立馬回以同樣的承諾。
姬稷袖下的手從短刀柄處鬆開,他掃量眼前矮他一截的少女,笑道:“我的事,不能告訴任何人,一個字都不能透露。”
趙枝枝莫名心頭一顫。美人笑起來真好看,乾淨得像個天真無邪的小孩子。
可是。
她仰頭望他:“說了,就會殺掉我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