賀北妱沒有第一時間去永安府衙,而是在府衙後頭租了個小院子。
院子還算乾淨,公主沒在銀兩上計較,不過兩刻便談攏了,屋主沒見過這般大方的租客,好聽的話說了一籮筐,包括祝小夫妻百年好合早生貴子。
臧山一身墨青勁裝,身姿挺拔,帶著幾分渾然天成的貴氣,那張有著酒窩的俊臉,不笑的時候氣場駭人,與同樣冷冽尊貴的公主格外的契合,屋主下意識便將他們當成了一對小夫妻。
賀北妱冷冷瞥了眼屋主,卻並未開口反駁。
臧山抿了抿唇,解釋的話不知為何生生咽了回去。
見二人性子都冷,屋主很是識趣的沒再開口,樂嗬嗬的揣著銀兩買酒去了。
小院裡有一顆桂花樹,此時正飄著香,公主安靜的立在樹下。
公主在宮中大多都是著以黑為主的宮裝,如今到了宮外要隱藏身份,自然不能再著黑色。
今日便是一襲堇色束腰窄袖長裙,腰肢纖細,墨發如瀑,少了平日的冷豔,多了幾分柔和。
臧山關好院門,盯著公主的背影看了好一會兒才緩緩走過去。
賀北妱察覺到身後的腳步聲,微微側目。
“傷好了?”
臧山應道:“回三公主,已經無礙。”
內傷本不嚴重,解了毒修養一些時日自然也就沒有太大的影響。
公主淡淡嗯了聲,走向堂屋。
臧山微微詫異,正要跟上去,卻突然想起了什麼,腳步一頓。
‘待傷好了自己來請罪’
‘他的賬算在你身上’
臧山望向賀北妱的背影,唇角緊繃,沒回寢房而是去了堂屋,她這是要跟他新賬舊賬一起算了。
一刻後,臧山才緩緩走進堂屋。
小院有兩間寢房和一個堂屋,此時,公主正坐在堂屋的主位,手裡把玩著一個青色荷包。
見侍衛進來,她隻抬了抬眼皮子,又將視線放到荷包上。
臧山看向她手裡的荷包,心緒難寧。
他該要怎麼解釋他將她的荷包貼身放入懷中,又該怎麼解釋,這個荷包在他手上。
“一刻鐘。”賀北妱瞥了眼一旁的香,淡淡開口。
臧山怔愣,當即掀了衣擺半跪在地:“微臣前來請罪。”
公主語氣淡淡:“請何罪。”
進來之前,臧山已經做好了準備,遂一板一眼道:“微臣洋裝昏迷欺瞞三公主,乃罪一,擅用三公主之物,為罪二,請三公主處罰。”
話落後,堂屋陷入了長久的沉寂。
直到賀北妱起身緩緩走向臧山。
她微微彎腰,伸手勾著臧山的下巴,居高臨下道:“臧大人,本宮倒愈發看不懂你了。”
臧山微微凝眉,卻不敢直視公主。
靠的近了,蜜桃的香味愈發濃鬱,侍衛雙拳緊握,似在極力克製著什麼。
“兩罪並罰,那就跪兩個時辰如何。”
賀北妱輕聲道。
臧山的下巴被公主被勾著,他不敢反駁隻得就那般應下:“微臣遵命。”
然侍衛的乖順卻觸怒了公主,她手指微微用力,迫使他抬頭看著自己,冷聲道。
“怎麼,臧大人寧願罰跪也不對本宮用苦肉計了麼。”
臧山被迫與公主對視,在看清她眼底的寒霜後,心微微抽疼。
她真的生氣了。
“為了留下本宮的荷包,臧大人不惜使用苦肉計,怎麼現在不用了。”
賀北妱說完便放開他的下巴,手指轉而捏在他肩上那處受過傷的地方,微微用力。
那處雖說已經無礙,但淤青還未完全消退,被公主用儘全力一捏,還是有些刺痛。
“疼嗎。”
“疼就告訴本宮,便無需罰跪了,如何?”
下巴沒了桎梏,臧山微微垂下頭。
他幾乎用儘了畢生的克製力,才沒吐出那一個字。
因為他很清楚,這個答案意味著什麼。
“微臣,不疼。”
賀北妱眼底那僅剩光亮逐漸消散。
過了好半晌,她才幽幽道:“這是第一次,也是最後一次。”
臧山聽明白了公主的意思,他低著頭微微閉上眼,心似被針紮的痛。
好半晌,他才睜開眼,一字一句道。
“微臣,願意領罰。”
他感覺到肩上那隻柔軟的手緩緩收回,還有她渾身如冰般的冷冽。
在這一刻,臧山忽然明白,有什麼東西就要離他而去了。
他的心很慌,慌的就要忍不住伸手拽住她的衣袖,告訴她,他疼。
可那張木床上幾滴鮮紅的梅點讓他保留了最後的理智。
他再次閉上眼,保持了沉默。
“再加一個時辰,此後各不相欠。”
臧山咬牙,沉聲應下:“是。”
賀北妱緩緩走出堂屋,眼底清冷淡漠,高貴不可冒犯。
她以為,他不惜用苦肉計留下她的東西,是因為他對她並非無意。
可她就差把她的心意剖給他了,他仍舊無動於衷。
他隻要說疼,哪怕前路萬分坎坷,她也能劈出一條路來。
而他明明知道她的意思,卻還是拒絕了她。
這是她第一次當麵對他表明心意,也將是最後一次。
她是嫡公主,是南慶唯一的公主殿下,又怎能三番五次為了一個男人低下高貴的頭顱。
她爭取過了,哪怕結果不儘人意,也已然無憾。
賀北妱頓住腳步,回身望向堂屋。
那個她情竇初開就愛上的男人,愛了不知多少年的男人,終究與她無緣。
許久後,公主淡淡一笑,似嘲似諷。
轉身離開的那一瞬,一顆晶瑩自眼眶落下,歸於塵土。
就此兩清,再無羈絆。
而她不知,堂屋那個曾丟半條命都沒紅眼眶的人,亦落了淚。
哪怕到最後,她還在為他著想。
她不願他愧疚,便用罰跪三個時辰讓他心安。
可公主的真情實意,豈是短短三個時辰便能算清的,哪怕跪一輩子,他也還不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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接下的幾日,兩人默契的對那天的事閉口不提,公主一如既往的清冷,隻是看他的眼裡再無波瀾。
亦沒有再喚他一聲,小山山。
到了第十日,賀北妱收到宋長風傳來的消息,可以行動了。
深夜,兩道人影悄然入了永安府衙。
周望是被脖子上的冰冷驚醒的,剛睜眼便對上一把泛著寒光的刀,與一個渾身透著殺意墨衣人。
“你……來人……”
“敢出聲,立刻殺了你。”
周望的話頓時咽了回去,他驚恐的望著臧山,額頭上嚇出了一層冷汗。
“起來,穿好衣裳。”
臧山冷聲道。
周望對臧山的要求有些詫異,但卻不敢有半點反抗,連忙小心翼翼的坐起身,這才發現他的衣裳早已被扔到了床上。
他做官多年,慣會揣摩人心,雖然初時被那把刀嚇得六神無主,但經過緩衝後,便大致明白對方不是想要他的命,起碼現在不是。
如此想著,心神便鬆了許多。
“下來。”
待周望穿好衣裳,臧山才動了動刀,偏頭示意。
周望顫顫巍巍的順從。
識時務者為俊傑,沒有什麼比保命更重要。
才剛下床,周望便被屏風後的身影嚇了一跳,屋內沒有點燭火,但在月色的照射下能勉強看清那裡立著一個人。
幾乎就在瞬間,周望明白過來那個未現身的人才是能要他命的。
“周望。”
還不等他想好怎麼開口,屏風後的人便先出了聲。
周望一驚,是個女子。
聲音冷冽,帶著幾分不容侵犯的高貴。
周望識人無數,隻兩個字便聽出了那是京城的口音,他穩了穩心神,勉強開口。
“不知閣下深夜來訪是為何事。”
屋內沉寂了片刻,才聽屏風後的人漫不經心道。
“來殺你。”
周望一頓,緊接著抹了把額上的汗,陪笑道:“我這命不值錢,但貴人若有什麼要求,我或許能幫上忙。”
不得不說,周望的洞察能力極為敏銳,頃刻間,稱呼就從閣下換成了貴人。
天子腳下,貴人何其多,且有這般氣場,恐怕不光是能用簡單的貴字來形容。
許是見周望很上道,賀北妱唇角輕彎,直接點明了來意。
“昨夜,可是收到白玉縣的信了。”
周望一驚,心下道了句果然。
自從白玉縣出事,他就一直心驚膽顫,那位大人再是隻手遮天,但瘟疫這麼大的事不可能一點風聲都不露。
隻是,朝廷如何會派一個女子來著手此事。
周望眼珠子一轉,試探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