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的年紀大到足夠做我曾曾祖母,她也是想讓我叫她祖母,但我問能叫她媽媽嗎?她笑著同意了。”
他音色淙淙如大提琴,流淌著壓在心底許多年的難過。
薑妙內心裡拒絕傾聽,卻做不到在這樣的情緒下打斷他,隻能僵硬著聽他講述。
“一直在父母身邊長大的孩子,往往不覺得那種平靜安寧的生活有什麼珍貴。隻有失去父母,顛沛流離過,孤苦無依過的人才知道,擁有親人,擁有一個家是多麼寶貴、必須珍惜的事情。”他說。
薑妙忍不住看了他一眼。
賀炎就連眼睛的形狀都和嚴赫不一樣。他眼睛長長,眼尾一抹斜斜的上挑,偶爾給你淡淡的一瞥,便有說不出的味道。
賀炎垂著眼眸,睫毛長長,微微似有輕顫。
顫到了薑妙的心底——她是個理性的人,並不是無情的人,正相反,她其實是一個內心柔軟的人。若非如此,她也不會在納什那種社會想要生一個孩子,組建一個屬於自己的家庭。
她已經知道那位年事已高的養母後來去世了,但還是忍不住問:“你在她身邊……待了多久。”
賀炎苦笑:“我去了她的家裡,八個月後,養父去世了。又過了四個月,她便跟著去世了。”
薑妙默然。
失去父母的時候,賀炎才六歲,幸福突然間被擊得粉碎。幼小的孩子流落在三不管地帶兩年,弱肉強食的福利院又兩年,直到那位養母出現。
她對他作出了很美好很美好的許諾吧?
因為隻有那樣美好的許諾破碎,幸福再一次如泡沫般湮滅,才會讓一個少年從此變得不敢期待明天。
“那位養兄……”她輕聲問,隨即收聲,有些不敢問。
“哦,彆誤會。”賀炎如夢初醒,忙說,“他對我挺好。他是軍人,我養母有三子兩女,隻有一子一女沒有進入軍隊,其他的孩子都進入了軍隊,算是軍人世家。所以我也……”
“好就行。”薑妙放下心,點頭,淡淡地說,“好就珍惜眼前,好好活著,就算你不想好好活,不敢期待未來,也請彆隨便毀掉彆人對未來的期待。”
她說完,關閉了星圖,回房間去了。
薑妙本來是一個每天都對“明天”充滿期待的人。
打碎了她這種期待,令她失望的人不是彆人,正是賀炎。
要想令她重新建立起對他的信任感,不是一朝一夕的事。
賀炎隻能苦笑。
但旅程很長,朝夕相處,點點滴滴,雖不能近身,總歸是讓薑妙沒有那麼戒備、排斥他了。
偶爾,她也會變得柔軟。
有一次,賀炎差點吻到了她。但最後的關頭,薑妙還是彆開了頭去。賀炎就隻吻到了她的鬢發。
但即便這樣,他也心滿意足,將她緊緊地抱在懷中,不想放開。
他那些對付女人的手腕都不敢在她身上施展。
他了解薑妙,倘若在這個階段讓她察覺到他用那些心機手腕套路她,她恐怕再也不會信任他了。
賀炎不敢。
旅程相當平靜,他們中途沒有在任何地方停靠。這艘船外部偽裝成了普通貨船,實際上使用的事軍事級發動機,速度雖然沒法跟曲速引擎比,卻跟普通的戰艦也差不多了。二十多天後,便順利抵達了邊境。
“需要的時候把這個戴上。”賀炎取出兩隻小匣子,其中一隻給了薑妙。
薑妙問過賀炎,吉塔全境封鎖,他們如果遇到邊境巡防該怎麼辦?
賀炎的辦法很簡單:“偽裝成走私貨船。”
薑妙:“……”
“是的,全境封鎖。那是上麵下的命令,嗯,本質上來說,其實是‘李萍腦’下的命令。”賀炎說,“但上有政策……”
“下有對策。”薑妙接了一句,問,“所以……?”
“不管是邊軍還是中央衛戍部隊,軍官的待遇都很好。但底層士兵可沒那麼好待遇。”他說,“那就需要賺外快。”
薑妙這種兩輩子的守法良民對這種事真不太能接受,但她知道這路上想不出岔子,得聽賀炎的。
賀炎拿出來的匣子打開,裡麵除了一管基因偽裝劑,還有軟軟的一片看著像麵膜的東西,貼在臉上……也像麵膜。隻貼上的一瞬有涼涼的感覺,很快就跟皮膚同溫,再沒有異樣感了,好像長在臉上似的。
這東西薑妙不陌生——學術名稱是類人膠原蛋白偽裝材料。
國安局要是有什麼行動需要特工偽裝成什麼人,大多都是用這種材料偽裝。貼在臉上,就成了完全不一樣的麵孔,而且表情一點也不僵硬,十分生動,除非是特彆有經驗的特工,否則普通人很難一眼就看出來是貼了一層假麵具。
而對薑妙來說,這個則是她和同事們一年一次的化妝晚會的必備材料。
博士們的化裝晚會並不會裝扮成什麼要麼鬼怪或者卡通人物,他們要求每個人都化妝成身邊的同事。除了麵具,博士們還各顯神通,用各種技術手段掩飾自己的真實的體型。
薑妙有一次扮成了田中,一進門就看見了一個“薑妙”從自己麵前款款走了過去,那小腰扭得讓她直冒冷汗。
到了最後的揭秘階段,沒有被彆人猜出來自己到底是誰的人要一個個上台揭開麵具。那個“薑妙”上了台揭了麵膜,是個年輕的男助理。
當然也有人乾出過根本不化妝,頂著自己的真臉大剌剌地裝成自己就去了晚會的。當然誰也猜不出來他到底是誰。
當他在台上洋洋得意地揭開謎底,承認自己就是自己的時候,憤怒的博士們紛紛把從臉上揭下來的類人膠原蛋白偽裝材料向他扔去。
那位耍小聰明的博士抱頭鼠竄。後來“不允許不化妝”被寫進了這個玩晚會的規則裡。
不過第二年因為出現了有人以自己的臉為模製作了麵具,在自己的臉上又貼了一層“自己的臉”,大搖大擺地參加了晚會後,“不允許使用自己的麵孔,不允許以任何手段自己扮成自己”這一條也被寫進了晚會的規則裡。
從接近邊境,賀炎就給了薑妙一個已經壓好模的偽裝材料。
“以防萬一。”他說。
所謂“萬一”就是最差的情況——遭遇邊防軍巡邏兵被登船檢查。
薑妙覺得賀炎絕對是烏鴉嘴,他給了她麵具的第二天,他們就被邊軍的一個巡邏艇發現了。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