黑西裝女人收到從邊境層層傳達上來的報告時, 掩不住吃驚:“薑妙!”
“是的。”下屬說,“她要求和您直接通話。”
黑西裝女人——娜塔莉·波克娃上校向後靠在椅背上,麵上的神情一言難儘:“竟然……真的被他們說中了。”
薑妙如願地和娜塔莉·波克娃上校直接通話。
“好久不見, 博士。”黑西裝的女上校說。
“給您添麻煩了,上校。”薑妙頷首。
娜塔莉苦笑:“您可真是……完全地羞辱了我們一場啊。”
娜塔莉本人對薑妙並沒有什麼敵意,她之前所做的事情也不過就是公事公辦而已。甚至, 薑妙把她整個團隊都耍了,這雖然成了她職業生涯上的一次羞辱,反而贏得了她的欽佩——要知道並不是什麼人都能做到這一點的。
那些厲害的對手, 常比豬一樣的隊友更讓人欣賞。
“抱歉,給您帶來這麼多麻煩。但是……”薑妙表達完歉意,開門見山地說, “我並未叛國。”
“我隻是去找回我的孩子。”
“我帶回了納什方麵的基因偽裝劑樣本和瞬間移動設備的全部數據。”
“我想以此為交換, 取回我的公民身份。”
薑妙被兩名武裝人員“護送”著 搭上了軍方的飛船。她的事情沒那麼急迫, 軍方不至於專門撥一艘飛船送她, 沒享受到當初嚴赫的待遇。她在中途轉了一次船,用了十天的時間回到了首都星。
走下飛船踩到柏油地麵的時候,薑妙終於找到了腳踏實地的感覺。
什麼是歸屬感?是政府一遍又一遍地在電視裡刷屏的愛國教育嗎?
不是。
歸屬感是你熟悉的空氣的味道,是抬頭看見能叫得出名字的三個月亮,是從車窗裡望見的熟悉的建築物,是身邊的人其實帶著點首都腔的並不標準的標準腔。
艾利森的同事們在實驗室裡都說標準腔的華語, 但他們一旦去偏遠星係的兵工廠或者客戶那裡出差,就會無意識地撇出輕微的首都腔。
這種帶著點首都腔的標準腔,昭示了他們身為首都星圈的人的驕傲。
嚴赫的標準腔裡帶著點彆的星區的方言口音, 賀炎冒充他的時候,在聲帶上安置的芯片不僅將他的嗓音偽裝成嚴赫的聲線,他說出的話的腔調經過處理後也跟嚴赫一模一樣。
真正的賀炎雖然也會說吉塔的標準腔,但帶著陌生的方言腔調。
這腔調與嚴赫的不同。
嚴赫雖然也有口音,但對薑妙來說並不算陌生。
她在日常聽到的各種方言腔調,即便不能確切地說出來是具體來自哪個星區,但大抵可以猜得出來諸如“哦哦,是來自β象限吧”、“聽口音就知道你是γ象限那邊的人”之類的。
賀炎的口音卻是全然陌生的,裘德亦然。
當年殖民團將各種族平均分配到每一個團甚至具體到每一艘船上,不能改變華語係是人數最多的種群,奠定了整個人類生存區域的人都以華語為最主要的官方語言的人口基礎。
薑妙在納什接觸到的人,因此都能溝通,但他們的口音都是陌生的。薑妙沒本事通過口音猜出他們來自哪裡。她也根本就不知道哪裡是哪裡。
賀炎帶她逛街,參觀白銀星的城市風貌,耳邊聽到的全都是陌生的口音。
格格不入。
娜塔莉見到薑妙的時候,發現她與從前不一樣了。
這種感覺很難描述。因為你要非說她哪裡不同了,還真說不出來。但娜塔莉能感覺到她內在的變化,她從骨子裡就跟從前那個事業成功生活幸福的薑博士不一樣了。
哦……
是氣場!她的氣場完全不一樣了。
“我從來都沒想過要叛國,我隻想找回我的孩子。”麵對質詢,薑妙回答,“開玩笑呢?我奮鬥了一輩子的東西都在這裡,為什麼要放棄?”
歸屬感是什麼?
是你自己努力奮鬥掙出來的房子、資產、社會地位和來自彆人的尊敬。這些都是羈絆,時間越長,根就紮得越深。
而且無聲無息。
這些東西是不能靠彆人“贈予”的。
男人說把他的全部資產都過到她的名下,很讓人感動嗎?
可明明薑妙靠自己就能過上自己滿意的生活,為什麼還要雙手接過彆人的慷慨贈予並感激涕零?
在質詢中,薑妙很配合。凡她知道的,隻要對方問,就都回答了。
生命體征監測證明她說的都是真的——本來也就是,她也就隻能回答關於她自己的問題,她在納什並不能獲得任何有用的情報。包括賀炎在內,沒人會允許她有接觸任何軍事情報的機會。
隻除了兩個科研阿呆。
除了自身之事外,薑妙將關於量子雲和李萍腦的事也一股腦交待了。
娜塔莉也被震驚了。她的權限隻知道主腦出問題了,在延長了一個月的國會會議後,問題解決了,一切恢複了。但主腦到底出了什麼問題,卻是在她的權限之外了。
薑妙給她解了密。
“我也是……”娜塔莉捂著額頭在房間裡走來走去,喃喃地說,“我也是一直覺得,大家怎麼都這麼冷漠呢?我覺得不對,但我沒法違背社會主流價值觀。我在網上發過一些內容,都石沉大海。包括暗網,你知道嗎,那些犯罪信息甚至都還在暗網上存在著,反倒是關於這個的話題,隻要發出去就再也找不到了……”
“我的撫養人一直認為太喜歡我是病。”薑妙平靜地說,“她一直在看心理醫生,一直聽醫生的建議想辦法疏遠我。”
“可是你知道嗎?她其實隻是愛我。”薑妙抬起眼,想起張雅受的苦,既無奈又心酸,“隻不過是一個媽媽愛自己的孩子而已。在古地球時代,這天經地義。”
“我明白,我明白。”娜塔莉捂住眼睛呢喃。
好半天,她才放下手,坦誠:“我也看過心理醫生。”
娜塔莉和薑妙四目對視,在這一刻非常理解彼此。
她們都不由自主地轉過頭去看向隔壁——問詢室是娜塔莉安排的,作為一個當過母親的人,她安排了一間玻璃牆壁的房間,透過玻璃就能看到一男一女兩個年輕探員正在照顧薑睿。
質詢剛開始的時候兩個年輕人還繃著臉,這會兒已經笑得眼睛都彎了,圍著薑睿不停地說話。
顯然很享受和小朋友在一起的時光。
薑妙轉回頭來,為這一體貼的安排向娜塔莉說:“謝謝。”
娜塔莉微微頷首,收斂了震驚的情緒,繼續質詢的公事。
“你既然連我不知道的信息都知道了,那應該也知道,納什已經通過星羅那邊,向我們這邊傳遞了和平會談的意願。”娜塔莉說。
“是的,我知道。”薑妙很平靜地承認,“我也知道是為什麼。”
薑妙將獸人族舉族來侵的事也交待了。從幾百年前,一直講到特洛伊計劃,前因後果,清清楚楚。
一天之內聽到兩段機密信息,都事關如此重大,娜塔莉覺得今天的腦子有點要當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