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雖然各個分局被詳細劃分了區域, 但遇到案子的時候,到底誰接手,依然是一件很混亂的事情。案發地、被害遺體被發現地點、嫌疑人居住地、被害人居住地等等, 當然,還有上級說讓誰查,就讓誰查的——比如緞帶殺手案,就推給了八竿子都打不著的魚尾區。
總之得看案子的情況, 有的各個分局互相推諉,也有案子爭著搶著所有分局都想辦。
“……我曾經數次去梧桐區報警,但是,沒有人願意接手這個案子。”博恩特夫人低下了頭, 她的雙手緊緊攥住了裙子。
“……”這顯然是一件很複雜的案子, 奧爾覺得他也該識時務的拒絕的,畢竟這裡可是索德曼,鬼知道一件案子會莫名其妙地牽扯上誰, “說說看吧, 夫人。當您說完, 我們再決定怎麼辦。”
博恩特夫人快速地擦了一下眼睛:“謝謝,謝謝您, 蒙代爾警官。謝謝您願意聽我說。”
其實, 這位博恩特夫人昨天也在白磚大道,她在賣自己製作的小麵包。在賣炸雞的餐車旁賣小麵包,總能賣得很快。她看見了奧爾是怎麼衝出來保護那個女孩的。他和那些臃腫膽怯, 遇到了事情總是裝看不見的巡警不同。
他和報紙上寫得一樣,是一位善良果敢的皇家警察。
博恩特夫人沒有過多的廢話什麼,她抓緊時間,為奧爾講解案情。
她要報的案子, 要從快二十年,博恩特夫人自己還年輕的時候說起了。
梧桐區雖然屬於中上層居民的居住區,但就像魚尾區也有警察局所在的馬蹄鐵街這樣的中等社區一樣,梧桐區同樣有貧困的社區,比如博恩特夫婦所在的丹佛大道。
那裡居住著的人,大多是為梧桐區富人服務的仆人,站街者,還有梧桐區的破產者。博恩特夫婦屬於另外一種,博恩特先生的父親一死,他就被繼承人的哥哥從大房子裡趕了出來,隨身帶著的隻有十幾個金徽,匆忙間他們隻能帶著兩個孩子搬到丹佛大道。
初到陌生之地的夫妻兩人,十分的彷徨恐懼,但很快他們發現,當地人雖然貧窮,但每一個人都熱情善良,並且樂於助人。
而那裡的每個人都告訴博恩特夫婦,曾經他們也並不像現在這樣美好,他們也是自私狹隘充滿怨憎的惡魔,是榮光教會改變了他們,而他們每一個人都是榮光教會的信徒。
博恩特先生也在他們的介紹下,進入了一家出租馬車行,擔任會計。當然,這家出租馬車行,也是榮光教會的產業。
“……看來您也已經發現了,我要報的案子,必然和榮光教會有關。您猜的沒錯,就是這樣。因為我發現了一件奇怪的事情,那就是我認識的一位夫人,她六歲的兒子忽然消失了。但沒有人對這件事表示驚訝,他們的生活沒有絲毫的改變。
我應該意識到不對勁的,我不該問的,可那時候的我,就是一個傻姑娘……”
奧爾的眉頭皺了起來,目前西大陸依然是各種教會風起雲湧的階段,這也導致了一個問題,那些崛起的,除了正經導人向善的宗教,也不乏邪.教。
“……我問了,那些女人告訴我,她們的家庭都是榮光教會的虔誠信徒,而榮光教會裡的孩子都是被教會‘統一撫養’的。所有孩子,男孩會被送進教會的私立學院,和那些上等家庭的孩子們一起學習,未來當他們學成,至少會成為上流社會家庭裡的管家,下屬。而女孩子們則進入教會的女子學院,未來一部分成為服侍神的修女,一部分成為高級女仆,其中最出色的,甚至會被教會裡的上層家庭收養,成為真正的小姐。”
“您信了?”
“我最初是不相信的,雖然曾經的我也並沒有什麼多高貴的出身,但我至少踮著腳看過那裡的風景。我知道,某些鴻溝是不可逾越的。在私下裡,我把這些話說給了那時候的一位朋友,她邀請我參加下一次教會的周年聚會。
然後我看見了那些孩子,男孩、女孩們都穿著漂亮的衣裳,開心地笑著,每個人都十分有教養,能看懂歌詞與樂譜。他們在唱誦完歌曲後,被統一安排著離開。孩子們排著隊,每個人都是那麼有紀律有教養。
來接他們的馬車也十分豪華巨大,不是普通的家庭可以負擔的。
我的朋友對我說,他們也知道,那些孩子的未來可能不是那麼美好,甚至很多女孩,她們大概率會成為一些大人物的情人。但是……那難道不好嗎?”
博恩特夫人小心觀察著奧爾,發現他沒有不耐煩,或者厭惡,她才繼續朝下說。
“我和我的丈夫,還有我們的兒女,當時住在一間隻比您的會客室稍大的房間裡,那裡放著兩張高低床。我們沒有廚房,隻能用煤爐做飯——我們甚至買不起煤精。我們的房間裡沒有盥洗室,隻能出去上公共盥洗室。
鄰居們雖然友善熱情,但他們也粗魯又缺乏教養,我帶著女兒上盥洗室時,多次看見喝醉酒的鄰居忘記鎖門。還有乾著那種買賣的女鄰居,她們會把客人帶回家裡,他們甚至會問我的女兒要多少價錢。
我丈夫除了做會計外,也開始和彆人共租一輛車,我在家裡也努力地刺繡,我們賺錢、攢錢,可錢還是從指縫裡溜走。我們的兒子和女兒,即使他們的父親教會了他們認字和算數,但他們未來能乾什麼呢?
再糟糕,還能比現在更糟糕嗎?那時候的我這麼想著,在和我的丈夫商量之後,我們……加入了榮光教會。在成為預備會員一年,也就是這一年的每個月都上繳了50艾柯後,我們成為了正式會員,我們的孩子得以享有被統一撫養的權利。
那天教會派來了華麗的馬車,接他們的人也態度和善,並且帶來了嶄新的漂亮衣衫,把他們打扮得像是真正的少爺和小姐……”
奧爾已經能想象到接下來的發展了,他的想象也沒錯。
博恩特夫婦充滿期待地繼續努力賺錢,每個月給教會繳納會費,甚至他們會特意多繳一些,那是他們對教會的感謝。最初時,每年的慶典,他們還能見到自己的兒女一麵,但後來就見不到了。當地的神父說,這是因為兩個孩子年紀更大,已經被送到了其他地方的高級學院去了,很難每年回來一趟,他們也相信了。
就這樣,一直到了五年前,博恩特先生生了重病,他希望能夠在臨終前再見兒女一麵。神父答應了,但孩子沒能回來。博恩特夫人想等到孩子們回來,讓他們看一眼自己的父親,再將博恩特先生下葬。
但是,博恩特先生咽氣之後兩個小時,他的教友們就衝了進來,直接把他抬進了一口薄皮棺材,不是博恩特夫人為丈夫購買好的棺材,也沒有將博恩特先生送入殯儀館——那裡不止是會為遺體做清理整潔,還會做防腐處理,雖然貧窮,但博恩特夫人還是為丈夫支付了進行普通處理的定金。
在博恩特夫人驚恐的呼喊聲中,博恩特先生被抬進了教堂後的焚屍爐。燒掉的隻有博恩特先生的遺體,薄皮棺材甚至都被遺留了下來。博恩特先生的骨灰被掃進一個紙盒子裡,塞給了博恩特夫人。
更糟糕的是,當博恩特夫人意識到自己的抗議和反對無效,抱著骨灰盒回家時,她發現她的家裡已經住進了彆人。
“‘博恩特先生在臨終時,已經將一切都贈與了教會。’他們這樣說。我去抗議,去反對,去警察局報案,但是神父拿出了我丈夫的遺囑,我說了那不是我丈夫的簽字,但我的鄰居,我丈夫在馬車行的同事,兩位在社區裡有名的紳士,都作證說,那就是我丈夫的字跡。
我一無所有了……如果不是一位好心人偷偷給了我兩個金徽,我已經死了。”
吃絕戶本身就是一件極其下作的事情了,這位博恩特夫人說的假如屬實,那麼榮光教會做的事情,比吃絕戶還要惡劣上三分。
奧爾又看了一眼博恩特夫人的手,雖然勞動者的手普遍關節明顯,但博恩特夫人的手,有幾個關節格外粗大,手指也有些歪曲變形。這是風濕,奧爾在很多平民的身上都看到過。
五年前博恩特夫人的手大概已經不好了,她說她曾經靠著刺繡賺錢,但那時候她即使還能刺繡,也遠遠比不上年輕時的效率了。
不能從事工作的她,已經沒有任何價值了。
博恩特先生一直為教會的馬車行工作,他們的兩個孩子送給教會,到現在也沒有下落。這個榮光教會,各種意義上將人利用到了極致。
博恩特夫人從懷裡掏出了一個小錢袋,她將它放在了茶幾上:“蒙代爾警官,我並不想追回什麼財產,或者得到賠償。我也不想給您惹來太大的麻煩,我隻想知道,我的兒女……現在到底怎麼樣了。”
這個教會裡的人都該死,奧爾沒有一拍桌子把這件事大包大攬下來,這和巴尼斯那個老混蛋不同,奧爾不認為索德曼的訟棍們真的會為了一個老家夥跟皇家警察對著乾。而正直的律師們,也更不會找他的麻煩。
但教會可不一樣了,奧爾自己有家有業,同時還要考慮血族的情況——再如何看不起血族,他也是血族的王儲,每周的零花錢也是血族的供養。他可不想因為自己的行為,引起血族和宗教勢力之間的戰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