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不知道誰最先這麼乾的, 但當第一個人那麼做後,大家就都這樣了。他們知道蒙代爾先生不是神,更不是什麼神的師徒、代言人、地上行走之類的, 蒙代爾先生他就是一個……有權力有財富, 但不會亂用的,好人。
他沒有《聖典》上神的偉力, 也變不成高高在上的大光球。蒙代爾先生是個活人, 他近在咫尺,他能給的, 隻是公正與秩序。
但魚尾區的大多數人們也知道,他們不需要一個揮揮手就能給出無數黃金、蜜與麵包的神, 隻要公正與秩序,作為一個最平凡的普通人,他們就足夠了。
孤兒院那邊傳出來的說法, 最恰當——先生是偶像, 不是神。
神高高在上, 總讓人們贖罪,花錢的那種。而麵對先生(的畫像),少年男女可以向他傾訴戀愛煩惱,正當年的壯年男女會向他傾訴生活的疲累,大媽大爺願意和他嘮叨家庭瑣事, 就連小孩子也會偷偷摸摸把自己藏零食的寶地分享給他。
在麵對先生本人時……大家卻都不說話了。他們希望他少忙碌點, 希望他能更快樂些。
“波比。”迪迪帶著哭腔問,“如果我皈依光明,先生能好起來嗎?”
“不。”波比摸了摸迪迪的腦袋,“如果先生死去了,那樣一個年輕、善良的人死去了, 那不正恰恰說明了,光明是惡魔,是不想讓我們這些窮苦人過上一點點好日子的惡魔嗎?就像掃盲班裡說的,隻有我們站在淤泥裡,某些人才會覺得滿足。不要向惡魔低頭,那不會給你換來好日子,隻會讓你向深淵裡越陷越深。
如果先生活下來了,那也正說明,先生比光明更加地強大。然後那時候你皈依光明了,你要怎麼麵對先生呢?
況且,即使你去了,你是真的皈依嗎?嗯?”
“當然不會,我隻相信先生!”
“所以,就彆去與惡魔為伍了。”
“好的!但是……波比,我害怕……我們會回到過去嗎?”
波比大叔把她抱了起來:“沒事,彆害怕,會好的……”
在魚尾內與魚尾區外,越來越多的人在得到消息之後,向奧爾本人祈禱著——當然也有人跑去祈禱光明,這是無法避免的——但他們確實都很明白一點,自己現在的生活,到底是誰在支撐著。
他們最短的人不過在這生活了幾周,可能還不足一個月,但那種強烈的反差感,讓所有人都不想回到過去的日子裡。
一旦那個人死了,他們的世界會瞬間崩潰。
孩子們已經在唱第三遍了,聲音已經嘶啞。大狼們進來過至少三波了。那些可愛的小動物們出現又消失,奧爾不知道這種情況是否會給他們造成傷害,他一直在努力,但效果甚微。
奧爾的領地範圍,依然隻是他躺著的這一小片,他根本無力向外擴充。
甚至疲憊感開始不斷地衝刷著他,明明靈魂狀態的他不需要呼吸,他卻不得不張大嘴,艱難地喘息,他覺得自己就像是一條被扔上了陸地,在烈日下,一點一點被烤乾的魚。
有雨……落下來了。
細細小小的一滴,落在了奧爾的額頭上。
冰涼的一點,卻讓他的精神一震。
“先生一定沒事!是哪個混蛋在傳播謠言?!”
充滿憤怒的聲音,是負責孤兒院的女性狼人南希,對方的身影清晰地浮現出來,又隱沒下去。
又有“雨滴”落下來了。
“隻是生病而已,不要大驚小怪,我還活得好好的,強壯的像頭牛的蒙代爾警官,最多也就是感冒吧。”
是燒傷女士,她聲音嘶啞,但堅定。
“蒙代爾先生病了?他一定很快就會好了。彆打擾我繼續創作。”
白臉先生,聽起來是毫不關心,但實際上無比堅定。
“先生,您保佑先生,先生一定沒事。”
這是孤兒院的某個孩子,聽起來真像是繞口令。
“……沒事的!”“……不會有事的”“健康!”
滂沱大雨到來了!
層層疊疊的聲音,在奧爾的腦海中回蕩,如春雨滋潤嫩芽,滋潤著奧爾乾涸的靈魂,也滋潤著這片滿目瘡痍的精神領地,它們成為了奧爾精神力的道標,成了一根根釘入鱗爪與羽毛中的釘子,奧爾的精神力抓住那些釘子,終於開始擴張自己的領地。
而隨著領地的擴大,奧爾發現自己的腦袋裡多了些什麼——那些被徹底擊潰的鱗爪與羽毛,貌似不是就那樣徹底消失了,它們當中也蘊含著一些其它東西。
達利安讓孩子們下去休息了,他們是人類,必須吃飯、喝水,去洗手間。再依依不舍,孩子們也隻能離開。
“謝謝你們,你們幫到了他。不過現在你們的嗓音都嘶啞了,該去休息一下了。”
孩子們不想走,但他們確實太累了,丹妮嘶啞著嗓子說:“休息好了,就讓我們回來。”
“當然。”達利安微笑著送他們離開,即使……這些孩子的歌聲,好像並沒有起作用。
送走了孩子們,達利安臉上的笑容瞬間垮掉了,他的神情近乎於淒惶。剛剛的奧爾至少能看出他是一個即將要分裂的“人”,能找到他的手和腳,還有快裂成兩邊的腦袋。但現在,假如不是一直守在床邊,目睹了全部的變化,那麼達利安一定不會承認這是奧爾。
人類最可怕的噩夢裡,才能出現眼前的這堆物體。它是觸手、眼球、外翻的骨骼,滑溜溜的內臟,以及膿液組成的東西,唯一證明它還活著的,就是某一塊組織蠕動時發出的濕漉漉的聲音。
假如丹妮來的時候,奧爾就這個樣子,達利安根本不會讓孩子們進來。
達利安轉過身,他擋在奧爾麵前,看著站起來的親王:“您要做什麼,陛下?”
“為什麼又叫我陛下了呢?”親王發出歎息,“雖然遺憾,但……繼續放任下去,他很可能會失控。”
“您剛剛放逐了亞特羅院長。”
“因為他要把奧爾趕走,把他交給一群聖堂騎士,而我隻是要終結他的痛苦。讓開。”
“不。”
“你可以繼承奧爾目前的一切,我會作為你的後盾,我也會幫你們緩解生命力——作為一個父親。”
“不。”
“我很抱歉……”親王麵帶歉意地舉起權杖,達利安已經先一步把某個東西塞進了嘴裡。
火焰,瞬間蔓延了他的全身,他從一個人,變成了一頭金色的火狼。
整個病房都燒了起來,德裡亞普副院長帶著剩下的醫生,匆匆忙忙躲避了出去。
其他狼人也反應了過來,他們都站在了達利安那一邊。
親王擺了擺手,燃燒的窗簾和房頂、地板瞬間熄滅,達利安身上竄起的火舌,被壓製了回去,現在他的情況和正常變身後大小差不多。
“你可以保護他,直到你生命的最後一刻。”親王神色複雜地站在門口,沒有靠近。
他吃了火焰結晶,狼人完全承受不住這種魔力強度。奧爾吃一顆,在一個小時解除變身後,隻是脫力。達利安吃一顆,在最多十五分鐘後就會燒成灰燼,他會比奧爾先死。
“謝謝……”火狼退到了奧爾的病床邊,但他依舊看向親王,他沒有放棄,如果有機會,他還是希望能帶著奧爾逃走,即使奧爾已經麵目全非,即使他會變成一個吞噬世界的失控怪物——那他也會讓奧爾第一個吃掉。
可看似隨意杵著手杖的親王,渾身上下看不出任何破綻,時間一分一秒地過去……
二十分鐘後,親王走向了達利安,他依然是一頭燃燒著火焰的狼,但隨著親王的靠近,達利安的四肢開始發抖,最終,他倒在了地上,火焰也隨之熄滅。
至於其他的狼人,親王隻是動動手指,他們就被看不見的力量壓迫在了地上,就像是粘在蛛網上的蟲子。
達利安咬住了親王的褲腳,親王看了他一眼,沒有踢開達利安,但也沒有停留。被達利安用最後的力量咬住的褲腳,就那麼從他口中滑落了。
達利安發出一聲嗚咽,淚水已經模糊了他的雙眼。
親王閉了閉眼睛,他和奧爾相似的臉上露出了一絲哀傷,他可以在幾步外乾掉奧爾,但親王走到了床邊,他要親手送這個兒子最後……
“你們都沒人看他一眼嗎?”突然,親王大叫了一聲,“他的狀況在好轉!”
奧爾的情況依然慘不忍睹,但是從肚臍到胸口的一片,出現了正常的皮膚,而且他外翻出來的骨頭和內臟也翻回去了。
剛喊完的親王轉頭就看向達利安,後者琥珀色的眼睛看了一眼奧爾,露出喜悅之後,就要閉合。
“等等!等等!你千萬彆死!加西亞·達利安!”親王飛快地從懷裡摸出了一個小瓶,把裡邊的液體倒進達利安的嘴裡——血族的秘藥,這玩意兒的主要成分還是從奧爾那拿來的呢。親王也不知道它治不治魔力透支,但現在隻能死狼當活狼救了,“他沒事了!你彆死!彆死!如果你死了!我也隻能把現在沒有任何反抗能力的奧爾乾掉了!你聽見了沒?!”
親王:心好累……
三天後的早晨,八點左右。
安卡踮著腳,探著頭,用狗狗祟祟的表情,看著躺在床上的奧爾。然後他的後腰就被戳了一下,他張開嘴差點叫出來,終於還是頑強地忍住了。
他捂著後腰和亞倫走到了病房的角落——他們已經不在那間大病房裡了,這隻是高級病房裡的一間——壓低聲音問:“你乾什麼?”雖然狼人能快速恢複,但那種酸爽感還是會留存一段時間的。
“你正常低著頭看不就好了,為什麼要在三步外用那麼一種動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