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雖過半,港口泊著的船隻卻多未眠,盞盞挑在船頭的風燈一波一浪的曳著。有絲竹聲嫋嫋飄來,絞在海風裡如絲卻不絕,調子起到至高,乍然一頓,餘音未散儘便有女子和調而起,極膩濃的曼聲唱開,“去年元夜時,花市燈如晝,月上柳梢頭,人約黃昏後。今年元夜時,月與燈依舊,不見去年人,淚滿春衫袖……”
有錦衣公子大喝了一聲好,將手中提著‘一世風流’是折扇搖的呼呼作響,膩著笑臉湊在花船娘子的身前道:“合歡姐姐如此活色生香的嗓子不唱首閨間小調與我聽,可真真的辜負了這良辰美酒啊……”
便起了一陣哄笑,夾雜著花船娘子的嬌嗔倒真是生香了這夜。
“王妃……”廖月白立在她身後,喚了她一聲。
小鳳忙將落在花船上的目光轉回,笑道:“你們談完了啊?”
沒答話,廖管家將手中的事物遞給小鳳,“這是王爺自小便貼身的事物,你明日就帶了它進宮麵聖。”
是一枚綠瑩瑩的玉指環,鏤了細密的花紋,滾在掌心碧水一樣微涼盈盈。小鳳瞧著那指環上的花紋,道:“然後呢?還需要我做什麼?”
“你……”
“你不必入宮。”突然有人開口截了廖月白的話。
轉頭便見,艙門之外端木朝華刷拉放下簾子,輕笑上前,取回小鳳手心的指環,“奶奶明日不必入宮。”
“王爺……”廖月白愕然,“王妃不入宮見聖,這計劃要如何進行?”
端木朝華瞧著指尖的小小玉指環,道:“不是還有第二條計策嗎?我現下覺得第二條挺妥帖……”
“王爺!”廖月白緊了一步,蹙眉道:“為何要突然改變策略?我們都已經布置好了啊,再則第二條計策的風險遠遠大過於現下布置好的,那是下下策,不到萬不得已……”
“你是在質疑我的決斷?”端木朝華突然抬眼看他,定定的,壓的他終是底下了眉目,道了一聲,“月白不敢。”
端木朝華沒再講什麼,小鳳卻突然笑道:“你不必如此,我並沒有你想象中那麼不堪,明日還是我去見他吧。”伸手去拿他指尖的玉指環,卻被他扣住了手腕。
他手指扣的有些緊,定定的看著小鳳,有些突兀的問:“我們算不算共過生死了?”
“啊?”小鳳被問的愣怔。
他上前一步,將小鳳逼的脊背緊靠在船杆之上,仔細的問:“從南到北,從北歸南,這一路我們算不算共生死了?”
那話問的仔細,一字一句逼的小鳳抵著船杆愣怔半天,許久才回神笑眯眯的伸指輕輕戳開幾乎貼在她身上的端木朝華,“王爺……您彆激動,淡定淡定,這一路承蒙您照顧我才得以保住了這條小命,大恩大德小鳳是記得……”
話未講完端木朝華猛地又近一步,直逼的她大半的身子傾出了船杆,發絲打鬆鬆束著的碧玉簪中落出,掃在她的臉上,端木朝華直勾勾的瞧著她道:“林廷川給了你什麼可以讓你為她不顧生死?端木朝得給了你什麼可以讓你為她掏心掏肺?”直瞧到她心底,逼的她不能閃躲,“我要怎樣做才能讓你如此待我?”
海風中尚嫋著米儂軟語的調子,貓爪一樣欲迎還拒的撓在心坎,小鳳就著月色看他,那眉目長的好,輕輕巧巧的便魅惑了人心,是沒有推開他,小鳳笑了,爽爽颯颯的道:“一顆真心,你給的了我嗎?”
端木朝華突然一顫,她亮晶晶的眸子一閃閃的燙在心底,一顆真心?這世間千百樣唯獨隻要一顆真心?
便愣愣的退開,他瞧著遠處花船上一派風流的阮氳廷,突然苦笑,“奶奶要的還真真是我沒有的,我可以傾儘天下卻獨獨拿不出這顆真心。”
小鳳捋了捋衣襟,笑道:“等價交換,你要我捧出一顆真心,又拿什麼來換?不是有句文縐縐的話嗎,叫什麼你給不了的就不要強求彆人給來著……”
端木朝華突然笑了,笑的眉眼儘彎,扶了欄杆的手卻一分分的攥緊,許久許久才道:“奶奶明日不用入宮,待在船上便好,隻是要吃些皮肉苦了。”伸手至袖中摸出一把銀製的匕首,錚的拔開,寒光凜凜的映亮了眉目。
他道:“是你自己來還是我來?”
瞧著那匕首,小鳳緊了緊手掌,又鬆開,最後很不好意思的笑道:“還是你來吧,我自己下不去那個手。”笑著閉了眼,“你下手利落點,我怕疼的緊。”
端木朝華沒講話,瞧著她緊閉的眉眼,蹙了眉,突然出手極快,快若驚鴻一般在她的右臂上劃了一刀,登時鮮血掛刃而落,一點點的滲出她的白衣。
小鳳吃痛,猛地一顫死咬了嘴唇,良久才鬆開,“也不是很疼……”
眉頭又緊一分,端木朝華解下束腰的藍緞帶子小心翼翼去為她包紮上傷口。
小鳳後知後覺的痛了,卻依舊笑問:“不用留點血嗎?”
端木朝華始終沒答話,仔細的包紮妥帖。
“王爺……”廖月白終是忍不住開口,“王妃不入宮,那差誰入宮?無論如何總是要有人入宮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