眼前所見,是一間早已陳舊到應該腐朽的宿舍。
鐵質的床架爬滿了斑駁的鏽跡,邊上的椅子有的少了一條腿,有的則直接散了架,仿佛垃圾一樣歪七扭八地丟在地上,放在架子上的幾本專業書更是早已泛黃,瞧上去似乎輕輕一碰就會碎裂。
程亭羽相信,要是自己去門口轉轉的話,應該能看見“514”的字樣。
她此刻所在的地方,就是自己大學期間居住的宿舍,括弧遺址。
然而與方才在副本中所見的親切、熟悉、充滿明亮生活細節的房間不同,眼前的宿舍,四處可見的是主人早已離開的荒廢破敗感,程亭羽僅僅粗略一打量,就能判斷出,它至少有數年數十年甚至更久都沒有被投入過使用。
過去的時光,在不知不覺間,已經腐朽得難以辨彆。
夢幻與現實的割裂感,使得藏在程亭羽腦海深處的某些想法逐漸變得清晰。
自己並非是來到了異世界。
而是來到了自己原先所在世界的一千多年以後。
至於她為什麼直到3796年還可以堅強地活蹦亂跳,甚至越蹦躂越歡實,現下有兩種可能。
第一是程亭羽在正常生活中,因意外切換了時間線,從兩千一百六十六年,一下子跳到了三千七百九十六年附近。
至於第一個可能……
僅僅是在腦海中淺淺掠過了一個相關的念頭,程亭羽的麵龐便像是蒙上了一層無法化開的陰影。。
仿佛天空中落下了一塊無形的巨石,正巧就壓在了她的脖子上,程亭羽緩緩垂下頭,隨後伸手用力捂住了右眼。
腦海中的思緒恍若浪潮,一下又一下地拍打在大壩上,去而複返,無止無休,她身上的異質感濃鬱得幾乎凝成了實體,就像是夏季傍晚的雨雲正越垂越低,似乎在下一刻,就會轟然一聲,無法遏製地傾瀉而下。
自從失憶以來,程亭羽遇到過許多暫時難以解答的疑問,她將所有不解都暫且壓下,藏在了精神世界中的小箱子裡麵。
此時此刻,那些疑問如同煮開的水,咕嘟嘟地翻滾、湧動,終於將箱蓋頂開了一道狹小的縫隙。
她一言不發,籠罩在身上的陰影濃重得像是要滿溢出來,周圍的所有光線,都似是被程亭羽臉上漆黑的右眼給吞沒了進去。
隨著她力量的不穩定,整間宿舍開始輕微的晃動,一塊塊牆粉從天花板上掉落。
“……你要是不急著用裁紙刀解決當前問題,不如先讓我站起來一下?”
被壓住喉嚨的沈星流儘可能讓自己的聲音顯得流暢,隨後又及時補充道:“雖然按照事前的約定,日記本不會被交到你手中,不過既然我全程都是按照要求在操作,那即使情況與預料的不同,也不算違背合同。”
此刻,他因為被迫仰著脖子的緣故,全然無法看到程亭羽的麵色。
然而沈星流卻明顯能感覺到,立在邊上的那人被自己的聲音所吸引,將視線投向了他,對方的目光不但有重量,更有溫度,隻是刹那間的一瞥,他身上的熱氣就蒸發了一大半。
過了很久,沈星流終於感受到壓住喉嚨的力量稍稍鬆開,立刻利落地翻身站起,退開了兩步。
他伸手揉了揉脖子,在內心感慨了一下自己工作環境的刺激程度,麵上的神色居然還是頗為熱情。
作為合約的執行人,沈星流當然明白現下是個什麼樣的情況。
至於麵前的人,此刻應該也清楚得差不多了。
沈星流的想法沒錯,程亭羽心中的確已然有了結論。
之前的副本,是以“程亭羽”本人宿舍生活為核心的一個虛擬場景,越是靠近劇情點的場景,比如那個餛飩攤,各方麵都越是清晰正常,至於遠處的包子攤點,不過是背景中的點綴而已。
當時那些與她擦肩而過的行人,整體也如煙雲般模糊,如果當時沒用頭發遮住麵龐,像自己這麼清晰的人物形象,原本並不該出現在劇情的儘頭。
Bug得過於明顯,就容易被打回重來。
至於出來吃飯的“程亭羽”,自然並不在意巷尾的景物是否失真,因為在她的腦海中,原本就不存在往遠處去的意圖。
先在最熟悉的攤位上吃完餛飩,再帶點食物回去,然後宅在寢室裡消磨上一天的時光,2166年的5月7號,原本就該這麼平淡又毫無波瀾地度過。
當時“程亭羽”的課都已經上完了,作為一個悠閒懶散的大四生,她沒有去教學樓的必要,所以學校中的其它區域,自始至終都被籠罩在一片無法化開的霧氣當中。
那些霧氣遮擋住了“程亭羽”的視線,卻沒有濃鬱到足以引起她警覺的地步。
副本的所有背景,都圍繞在514僅剩的那位住客的周圍,為她竭力營造出學校生活一切正常的狀態。
程亭羽輕輕放下手,俯身拾起了跌落在地上的日記。
本子的外殼是皮製的,原本或許是灰藍色,此刻卻變成了一種黑黃且僵硬的模樣,看上去很有年頭。
程亭羽打開日記本,一頁頁翻了過去。
既然在計劃中,這本日記不該落在她手上,自然意味著裡麵有些秘密信息。
她翻過一頁又是一頁,日記本的實際頁數比看起來的要多得多,而且多到了完全不合理的地步,程亭羽目測一下,就覺得裡麵至少得有數萬張紙。
這明顯是一樣道具。
其中日記本開頭部分的紙頁全部被粘在了一起,中間部分則浸透了大量的黑紅色墨水,不但拆不開,而且完全看不清楚上頭寫了什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