程亭羽托起日記本,湊近自己的麵龐。
從她的姿勢看,幾乎是要把日記本給塞進右眼當中。
程亭羽的視力極為出色,日記本上除了那些被黑紅墨水強行屏蔽的地方暫且無法窺測以外,其它的細微的痕跡都逃不開她的觀察。
日記本前麵的每一頁,都有著相同的“2166年5月7日,天氣晴”。
程亭羽輕聲念出了上頭的文字:
“這學期的課程基本都結束了,宿舍中的其他人還在外實習,沒有回來……”
紙上的字跡顯然屬於她。
然而在所有可回溯的記憶裡,程亭羽都能確定,大學時的自己沒有寫日記的習慣。
畢竟她的大四時代與其他人的一樣普通,屬於扔到人堆裡激不起半點浪花的那種,真要寫下來,除了拉動日記本銷售內需外,大約也隻有作為浪費時間的反麵例子來教育後來者這一點價值。
程亭羽直接跳過了中間那堆無法的部分,緊跟著在後的,是一張隻寫了“3796年”的空白頁。
她抬頭看向沈星流,後者立刻低下頭,開始認真研究起地板上的紋路走向。
程亭羽:“如果我方才將當前的具體年份,甚至經曆過的事件都告訴了日記中的自己,那會被書寫在頁麵上的,大約也就不止是現在這五個字了罷?”
作為一名珍惜生命的業務員,沈星流迅速做出了最不容易被毆打的回複:
“在合約中,日記本屬於客戶方自帶的道具,我們隻是按照要求,用道具進行了一次操作。”
程亭羽並不覺得太過驚訝。
讓現在的自己失去記憶的,顯然就是過去的自己。
手中的日記多半就是修正記憶的物品,程亭羽最近的行為,大約是觸碰到了某些警戒線,使得螺絲刀的人依約而來,著手對她的記憶進行調整。
程亭羽閉了閉眼。
剛離開無儘城,就遇見了沈星流……曾經的自己到底在意的是什麼,答案已然很明顯了。
她合起日記本,抬頭看向陽台的方向。
外麵並非天空,而是一片濃鬱如琥珀的暮色。
514寢室像一座伶仃的島嶼,孤懸在無儘的黃昏中,樓宇的其它位置,外麵的美食巷,還有遠處的教學樓,全部不見了蹤影。
她掃了在旁邊裝雕像的螺絲刀業務員一眼。
沈星流遲疑:“通常來說,某些情報我們不大方便透露……”感受到對方目光明顯變涼,他又十分順暢地改了口,“不過也不是不能通融。
“目前的公認觀點是,古源者的世界與我們的世界間的距離一直在不斷縮短,遲早有那麼一天,兩個世界會徹底融合在一起,迎來萬物的終末。”
“大部分人都相信,百年靜默的出現與古源者對現世的靠近是同步進行的,不過也有白塔學者認為,早在一千年以前,古源者對現世的侵蝕便已然開始,部分區域出現了輕微的崩塌跡象,某些空間碎片掉進了後來被稱為‘虛實之隙’的地方。”
程亭羽側首看著他,露出了一個與她目光溫度相近的笑,說話時的聲音,帶著種令人心底發寒的溫文:“白塔學者如此篤定,當然是找到了關鍵的證據。”
沈星流向前邁了一步,欠欠身:“我曾在白塔學習過,當時有幸與你是同窗。”
話音落下,程亭羽沉默而立,長久未曾言語,沈星流卻總覺得對方唇邊逸出了一聲極輕的喟歎。
她凝視著曾經屬於自己的陳舊床鋪,濃黑的眼睛靜如長夜。
其實也該察覺到,最初的記憶存在某些問題。
畢竟早一點的校招大三就已經開始,到了大四,大多數學生都已經搞定了offer,要麼出去實習,要麼在學校裡混過最後那段時光。
以程亭羽當時的成績,“一個正在找工作的畢業生”,隻是她給自己構造的虛假設定而已。
倘若沒有意外,程亭羽最後會隨著同學們一起,正常地進入社會,勤勤懇懇工作,老老實實搬磚。
但就在她剛剛返回學校,準備答辯的時候,整間宿舍卻毫無征兆地落儘了“虛實之隙”當中。
被從現實中拋開,去實習的舍友不會再回來,無法聽到樓下同學的梳洗聲……所有代表人類存在的痕跡全部消失,仿佛整個世界中,就隻剩下程亭羽一個人。
當時的她尚不清楚,自己為什麼能在如此異樣的狀態下存活。
慢慢的,沒有信號的手機被她刻意忽略了,“聯係旁人”成為了心中被劃掉的選項,程亭羽拉上窗簾,又調停了自己的手表,以此保證自己睜開眼睛的時候,看到的一定是九點三十分。
所以程亭羽有足夠的理由跟自己解釋為什麼房間會安靜得過分——九、十點鐘,不早不晚的時刻,舍友還未回來,而其他在校的學生都已經去上課。
當對時間的概念逐漸模糊後,不知從哪次睜眼起,程亭羽開始寫日記。
“2166年5月7日,天氣……晴。”
日記本上,所有的五月七號都很正常,程亭羽告訴自己,她所經曆的,不過是畢業前無數個尋常且懶散的日子中的一天而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