朱見深說話的功夫, 後麵已經下朝了。
看著皇帝的儀仗走在前麵,兩人也就踱著步子在後麵遠遠的跟著。
隻是很快,前麵的隊伍停下來。
朱見深一怔, 原本慢悠悠的步子突然加快,竟然小跑起來,一直衝到了隊伍的前麵。
薑煙不明所以, 趕忙跟上去。
就見隊伍前方, 豐腴的宮裝女子站在拐角處, 花影交錯, 露出一雙善睞明眸。
“貞兒。”朱見深腳步一頓, 看著前方的萬貞兒卻不敢走上前。
反倒是幻境中的那個自己,快步迎上前。
“那是萬貴妃?”薑煙走到朱見深身邊, 猛地想起一件事。
曆史上朱見深四十歲就去世了, 而現在的朱見深看起來差不多就是這個年紀。
再看他見到萬貴妃的模樣。
薑煙意識到, 在現代的時候不是朱見深因為口吃所以不說話, 而是很有可能他正處於傷心時,不想說話。
“對。”朱見深點頭,看著互相依偎的那兩個人, 眼底卻流露出懷念羨慕之色。
“其實她是個很好的人。”朱見深看著那兩人相攜離開, 就是身後的儀仗也隻是遠遠跟著。
朱見深回頭, 問薑煙:“我在你家看過許多書, 為何那些書上都說貞兒是個惡婦?荒唐至極!”
薑煙扯了扯嘴角。
其實她小時候也被電視劇中的萬貴妃形象誤導不淺,甚至可以說是國內編劇拿著野史大寫特寫, 就差沒有把萬貞兒寫成明代妲己了。
就連朱見深的形象也朝著昏庸的方向靠。
如果說,朱元璋後期的剝皮萱草令人印象深刻,朱棣奪侄子皇位被後世念叨許多年。
那朱見深和萬貞兒就是在這幾百年間被黑得最慘的兩個人。
清朝修的明史,沒有采用明朝對這兩人更為嚴謹的史料記載, 反倒是大量記錄野史。
將一個老太監的話寫得活靈活現。
萬貞兒也成了赫赫有名的“打胎隊隊長”。
朱見深的政績被掩蓋在“藏匿皇宮中悄悄長大的朱佑樘傳奇”以及那個讓人聞風喪膽的西廠下。
比起政績,世人好像更願意討論朱見深是不是有“戀母情結”,是不是幼年遭受過心理創傷,所以才對萬貞兒如此迷戀。
卻鮮少有人知道,這位年輕的帝王曾經將大清的先祖,建州女真打到努爾哈赤崛起前,近百年的時間內都不敢在大明朝廷麵前挑釁。
“我豈是那等昏庸之輩?他們將後宮想的也太幼稚了!”朱見深氣到搖頭歎氣,又說不出什麼難聽的話來。
薑煙看著也很不是滋味。
一個皇帝。
他的政績不被人看到。
卻隻將眼睛落在了他的後宮。
這的確是一種侮辱。
尤其是他在皇帝這個職位上做得還不錯的情況下。
“其實現在已經有很多史學家在反駁這些了。隻是你也知道,比起嚴肅的政治,世人更願意用娛樂的方式去看一個皇帝的狼狽。”
薑煙知道自己這話很刺耳,但這的確是朱見深與萬貞兒的故事在幾百年間不斷被添油加醋的原因之一。
都說朱佑樘幼年可憐,朱見深的後宮被萬貴妃禍一手遮天。
事實上,朱見深有十四個兒子,六個女兒。
之後,朱見深不願意再說這個話題。
隻是帶著薑煙一直往前走。
這一年,朱見深登基,他想過將萬貞兒立為皇後,但麵對的卻是一片反對之聲。
這一年,朱見深為於謙沉冤昭雪,召回於冕。
也是這一年,廣西瑤族叛亂,朱見深派軍前去平亂。兩年後,瑤族大敗,大軍帶著部分瑤族俘虜回到京師。
在這一群人中,有一個年幼的孩子,懵懂的跟隨族人而來。
他叫汪直!
——
朱見深的幻境裡,他會仔細給薑煙介紹繼位時的這些人。
與薑煙所想的不同,朱見深其實非常會看人。
他們站在金鑾殿前,朱見深會告訴薑煙,這位大人方才在朝堂上言之鑿鑿,實際上自己心裡也沒底。
說那位大人看似正義凜然,其實私底下有收受賄賂,後來被揭發了。
他記得這朝堂上的每個臣子,甚至能說出他們的許多私隱。
究其原因,是朱見深繼位後,機緣巧合下成立西廠帶來的結果。
“成祖當初設立東廠,原本是想要磨出一把刀,握在手中。隻是,或許成祖也未曾想到,這把刀有一日會架在朱家皇帝的脖子上。”
朱見深坐在龍椅上,看著底下的薑煙,又覺得這個姿勢有些彆扭,起身走下台階。
乾脆坐在台階上,還示意薑煙也坐過來。
“有王振為例,那些宦官又怎麼會停下對權利的渴望?誰都想要成為第二個王振。”
薑煙對此是讚同的。
有王振這樣權勢滔天的宦官在前,哪怕郕王攝政時期,將王振一族都被處死,王振黨羽中的馬順更是在朝堂上被群臣打死。
可朱祁鎮複位後,荒唐為王振祭奠招魂不說,還為他設立旌忠祠。
這簡直是給了東廠的太監們一個立在前麵的“好榜樣”。
所以,在朱見深繼位後,還會有太監勾結妖道李子龍,讓李子龍出入內宮。
這麼大的隱患,朱見深怎麼可能沒有反應?
西廠,應運而生。
“東廠是一把不聽話的刀,錦衣衛與東廠之間關係微妙。他們既然不忠於我,不乖乖做一把帝王的刀。那我就自己磨一把!”
朱見深站起身,大步走出金鑾殿。
薑煙坐在後麵,看著他一如老朱家寬闊魁梧的背影,步步走得鏗鏘有力。
大概正是因為幼年見過了宮人的善變,朱見深其實並不似他表現出來的那麼文弱。
相反,他極有血性。
對權利的掌握,也因為幼年的經曆,不肯漏出分毫。
薑煙看著朱見深站在大殿外,身形單薄瘦弱的十幾歲少年跪在他身前。
少年眉眼桀驁,麵上還帶著孩子稚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