相比柳宗元在柳州的舉措,劉禹錫在連州可以說是安靜得很。
隻是,在連州五年後,劉禹錫的母親去世,他扶靈回家鄉。
“我原以為,這便是最難過的事情。可誰知途徑柳州,卻得知了子厚的死訊。”在幻境中樂觀向上的劉禹錫鮮少流露出落寞的神色:“連璧本難雙,分符刺小邦。終究是缺了一塊!”③
當他去到柳家,看到掛起的白皤和紙錢,在柳家悲痛啕號大哭了一場。
“子厚比我會做官。他很聰明,有才華。當初皇上繼位的時候,子厚就感覺到了危機,他掙紮過的。隻是我們沒有驚世之才,不足以讓皇上忽視對我們的不喜。”
劉禹錫在幻境裡,哪怕知道待出了幻境就可以見到柳宗元,他還是忍不住悲苦,為柳宗元上了一炷香。
“薑姑娘,千年後的還會有人記得我們嗎?”看著柳宗元的靈位,劉禹錫悲哀的問:“我們沒有經韜緯略之才,有的隻是滿腔不能抒發的哀痛和生活的磋磨,也能被銘記千古嗎?”
劉禹錫靠著柱子,緩緩坐下。
母親和摯友的離世,讓他開始懷疑自己。
“會的。”薑煙用力的點頭:“會有人記得。”
薑煙學著劉禹錫坐在地上,一字一句道:“文字,是中華文明傳承的載體。為什麼中華文化在世界文化中如此的獨樹一幟,不僅僅是因為我們有源遠流長的曆史。更因為向您這樣的詩人們的存在。你們讓一個個方塊字變得絢爛夢幻。可以是世上最鋒利的刀劍,也可以是最溫暖的百轉千回。”
“這是所有中國人最寶貴的財富。是您創造的!為什麼不能被千古銘記呢?”
“你們在詩詞中蘊含的人生道理,是年輕人迷途的指向。你們激勵著一代又一代的人,以後還會這麼繼續下去!”
劉禹錫抬頭,看著薑煙,笑中帶淚:“真的嗎?”
他樂天知命,可人總有脆弱的時候。
再次經曆這些,縱然是年過五旬的他,也懷疑著自己的價值。
離開柳州的時候,劉禹錫帶走了柳宗元遺稿,編纂了《柳河東集》。
劉禹錫評價柳宗元的文采:粲焉如繁星麗天,而芒寒色正。
隻是,一代文豪柳宗元去世之後,家中人根本沒有能力帶他的靈柩回到原籍下葬。
最後還是友人裴行立出資幫扶,這才讓柳宗元的靈柩回到家鄉。
而柳宗元的兒子,則是由劉禹錫撫養長大。
到這一刻,薑煙眼前的幻境突然變化。
滿是哭聲的
靈堂,化作喧鬨的長安城。
那一年,劉禹錫二十一歲,進士及第,鮮衣怒馬。穿著官服第一次見到了與自己同科的另外一個青年。
那一年,柳宗元二十歲,意氣風發,眼底都是對仕途的野心。
劉禹錫的視線與柳宗元對上,兩人一怔,繼而相視一笑。無人知曉他們此刻心中在想什麼。
隻是從這一笑開始,便是他們一生的友誼開端。
與他們一道相識的,還有二十五歲的韓愈。
他們年歲正好,誌同道合。
在長安城內飲酒作樂,賞花看水,日子好像春光一樣明媚。
是那段壓抑政局下,唯一的歡喜。
貶謫後,他們也曾與韓愈有過矛盾隔閡。
比起因為積極參與革新的劉禹錫和柳宗元,韓愈更像是被拖累的那個。
哪怕到了柳宗元逝世,韓愈心中也一直存在這個疙瘩。
三人就這麼漸行漸遠,哪怕後來劉禹錫的剖白,也難以撫平韓愈心中早就存在的裂痕。
薑煙眼前的一切,像幻燈片般迅速走過。
劉禹錫悲痛摯友的離去,卻還打起精神,收集柳宗元的遺稿,用了三年時間將它們編撰成冊。
因為他始終記得當年柳宗元的來信:我不幸,卒以謫死,以遺草累故人。
這是他生前所期盼的。
他要完成!
這山河嫵媚多嬌,人間燦爛浪漫。
與這人間山河一道光輝燦爛的,是永遠鮮活的劉夢得和柳子厚。
薑煙吸了吸鼻子。
這一次,她沒有哭。
比起流淚。她想,劉禹錫和柳宗元在現代肯定是開心的吧!
柳宗元的文稿傳世,一代代的人讀著《江雪》啟蒙,感受天地寂寥下的悲壯。
劉禹錫的樂觀渡人,一篇《陋室銘》,是多少人苦中作樂的激勵。
他們值得如此。
哪怕之後與白居易結交,劉禹錫在他與白居易初識的詩中都不忘懷念柳宗元。
“懷舊空吟聞笛賦。”④
後來,韓愈在柳州聽聞當地傳說柳宗元死後成神,還將這個傳說細細寫下。
可劉禹錫始終不曾在柳宗元的書稿中記錄這個傳說。
他一直都很懂柳子厚,他們有相同的抱負,相同的思想。
一如當初柳宗元回信韓愈的《天說》。
終我此生,無相見矣。⑤