薑煙抿著唇,倒是沒想到杜牧年輕時候還做過“偷酒”的事情。
可是這酒滋味甘甜醇厚,入口不辣,確實非常好喝。
“你不要這麼瞧著我。”杜牧痛快的喝了兩口,點頭肯定的說:“就是那壺酒。當年我還沒來及喝,就被我爹發現了。”
隨後又低聲對薑煙笑道:“我祖父去世得早。若是祖父還在,我定然沒這個膽子的。”
杜牧九歲那年,杜佑就去世了。
相比尚小的時候,隨著杜佑的去世,杜家門庭自然不如從前那麼熱絡。
“我看過你與憲宗的爭吵。”杜牧突然道。
薑煙端著酒杯,一時間不知道怎麼接話。
她衝著李純發的那通脾氣,其實冷靜下來想想是真的沒有必要。
李純早些年還是個不錯的皇帝,隻是晚年昏庸。
這好像是皇帝這個職業的通病。
不少早些年賢明的君主,到了晚年都或多或少有些鬆懈。
“你說得很好啊!”杜牧見薑煙整個人都緊繃起來,連忙解釋:“真的很好。你不要總將我們當做什麼了不起的大人物。我們在幾百年前,在大唐也沒有什麼值得提及的。如浮遊之於大樹。”
“可您確實是。”薑煙有些醉意上頭,固執道。
杜牧注意到她這點,失笑說:“或許幾百年後,你也是位大人物。”
“或許吧!”薑煙聳肩。
兩人沉默了會兒,杜牧指著皇城的方向,問她:“知道如今是何等模樣嗎?”
“什麼?”
“如今的大唐。”杜牧丟開杯子,仰頭喝酒。
酒水灑在他藍色的錦衣上,留下一道一道的痕跡。
頭頂明豔的天空也驟然聚起滾滾陰雲。
“可歎!可悲!盛世不過百年,之後就是一片陰沉。”
杜牧看著天空,不見明月,不見灼日,隻有一團一團的陰雲,遮天蔽日,壓得人無法喘息。
這個年少時就能寫出“滅六國者六國也,非秦也。族秦者秦也,非天下也。”的杜牧,沒有折在宦官主導的甘露之變,卻困於黨爭。②
他有軍事才能,卻無法上陣。多次上書,卻始終不被重視。
“黨爭!大唐比他們的利益還重要嗎?我不是牛黨,也不是李黨。他們卻都將我視為對方一派的人。可笑……可笑!荒唐……荒唐!”
杜
牧顯然是喝多了,雙眼帶水,麵上浮著一層薄紅。
他癡癡的望著薑煙,捶著胸口痛心疾首的問:“他們在爭什麼?到底在爭什麼!”
他的《罪言》無人在意,他寫下的《原十六衛》沒有任何波瀾回應。
像是一個即將溺死的人在做無謂掙紮,隻讓人覺得可笑。
薑煙張著嘴,卻不知該怎麼說起。
每個王朝的滅亡原因都不同,但到了末年的時候,總會有相似的弊端。
朋黨之爭,讓杜牧、李商隱之流的人才被迫居於無關緊要的職位。
杜家與李黨為首的李德裕是世交,初涉官場的杜牧沒有將朋黨之爭放在眼裡。
他心中有大唐,眼裡是天地百姓。
應下牛僧孺的邀約,去往揚州為官。
薑煙看到幽靜的杜家大宅,化作揚州的繁華綺麗,讓這個在長安便以風流聞名的杜十三郎流連。
他總覺得時間還長,為官時也不忘娛己。
這座揚州城,是杜牧最後的痛快瀟灑。
事實上,杜牧並沒有與牛李兩黨有過什麼衝突。
年輕時候曾寫信給李德裕,直白的說明自己對戰事的態度和安排,李德裕一一采納。
在揚州的時候,牛僧孺還擔心過杜牧時常外出煙花風月場所,派人暗中保護過他。
“我以為我沒有偏向誰。可在他們眼中,我沒有做決定,就已經是不投靠他們的意思。”杜牧譏諷一笑,又喝了一口酒。
看著眼中熟悉的揚州,耳畔是琵琶聲和簫聲。
香豔靡麗撲麵而來。
“十年一覺揚州夢,贏得青樓薄幸名。”③
杜牧將手裡的酒壺丟進水裡,混不在意的輕嗤一聲,腳步踉蹌走下掛著花燈的石橋。
背影落寞,腳步沉重。
遠沒有當初那個在長安策馬的少年一身爽朗輕快的模樣。
“隻記得風流……”杜牧笑起來,聲音透著悲哀:“那便隻記得風流吧!”
他原也隻想做個風流公子。
奈何如今這世道不讓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