竹林七賢中的阮鹹,便是阮籍兄長之子。
如果薑煙沒有記錯的話,這是阮籍第一次入仕,還是被迫,無可奈何的入仕。
環境中的阮籍顯然也對這次的仕途不滿,很快便告病請辭。
“明帝已亡,朝堂混亂不堪。曹爽與司馬家把持朝政,將皇上視作他們手中拿捏的工具。”阮籍不去看那個背著包袱離開耳朵自己,他不屑。
隻對薑煙說:“我讀書,書中教我忠君。可我忠的到底是什麼君?是漢朝的皇帝,還是如今的魏國皇帝?亦或是曹爽和司馬家?”
薑煙沉默。
魏國,得國不正。
儘管是漢獻帝禪位,可大家都心知肚明,那禪位不過是曹丕與漢獻帝演給天下看的一出戲。
早年的阮籍信奉儒家,希望可以治國平天下。
可幾次入仕都讓他看得越來越明白。
後來,司馬懿殺曹爽,獨攬大權。
當年曹操挾天子令諸侯,卻不想他才死了多少年,他的後人也成為了被挾持的那個。從前信重的大臣,有樣學樣,成了震懾朝堂的權臣。
周圍幻境變化,薑煙這次卻發現,隨著幻境一次次變化,周遭百姓的狀態也一次比一次差。
起先,隻是衣服上出現補丁。
後來是破損的衣服根本無法縫補,百姓們的臉上也儘是麻木。
百年的戰亂,早已讓他們對穩定的國家沒有了任何的向往和希望。
他們也曾向上天祈求和平,可隨之而來的是兵亂,是權臣傾軋。
他們像是不得不隨波逐流的小魚,無法控製時代的洪流,也做不到掙脫。
要麼被風浪卷到窒息,要麼被拍在岸上,要麼……便是死。
“我父親曾是曹操的祭酒官,儘管我不認可文帝所為,卻必須承認自己也曾因為父親的緣故受到庇佑。若說文帝得國不正,那司馬家豈不是更為可恥?”
因此,他選擇了再次辭官。
想要縱情山水,明哲保身。
“姑娘可知,為何時人多清談?又多向玄學?”阮籍不等薑煙回答,自己發出幾聲譏諷的狂笑,說:“因為清談才能避開時政。我等讀書人,不能議論時政,隻共談詩文嗎?天下哪裡有那麼多的詩詞歌賦可以談論?當人人都是那曹子建不成?”
阮籍手中不知何時拿著一瓶酒,仰頭便喝,喝得滿身都是酒,衣服都要被酒水浸透了。
他腳步搖晃,卻紅著眼,臉上不知是酒還是眼淚的抓住薑煙的雙臂,執拗的問:“我不想如此!可司馬家勢大,我無法明哲保身。我還有家人,還有族人。司馬家排除異己,殺人如麻,我要如何?能如何?”
他想要做個隱居的人,卻被司馬懿所召。
這一次,阮籍不敢再寫一封信送上門去請辭了。
他喝著酒,醉眼迷離卻心智清醒的看著這個世界。
洛陽城外人來人往,縱然麻木,百姓也要繼續生活。
人,除了活下去,殘酷的活下去,能夠選擇的也隻有死。
阮籍不怕死,卻怕觸怒司馬家而禍及族人。
他心向山水,卻身困樊籠而逃不脫。
薑煙看著阮籍一步步走向司馬懿的權勢之下,人像是分割成了兩部分。
一部分終日飲酒,絕口不提時政。他愈發放浪形骸,愈發疏狂。
魏晉時期,“孝”行看得極重,“臥冰求鯉”便是東晉時期乾寶所著的《搜神記》中的故事。
偏偏阮籍卻在母親去世後依飲酒吃肉。
喝醉酒便直接睡在酒家女主人身側,全然不避嫌。
甚至路過一戶人家,聽說這家女子芳齡早逝,竟然也跟著痛哭一番。
在世人眼中,他像是個瘋子。
一部分,阮籍又不得不向世俗低頭。從司馬懿,到司馬師,最後到司馬昭。阮籍始終麻木的擔任著司馬家族的官員。為了不被司馬昭忌憚猜疑,自請由從事中郎,改任步兵校尉。
司馬昭想要與阮籍聯姻,阮籍更是連醉六十日。
薑煙看著終日醉酒的阮籍,甚至覺得,與其就這麼麻木的活在世上,阮籍或許更希望有一日能醉死過去。
如果說,山濤入仕後,儘管也遇見諸多不順,可他終究舉薦了不少人才,也為這亂世百姓的安寧出過一份力量。
那麼阮籍被困在這樊籠中渾渾噩噩幾十載,從儒家到道家,他渴求著一片安寧,卻半生都籠罩在司馬家的陰影威脅中而不能脫身。
或許隻有在高台彈琴長嘯,他才能得到片刻紓解和歡愉。
“世人說我疏狂,我卻希望自己是真的瘋了。”阮籍與幻境中醉酒的自己重疊,頭發散亂,滿身酒味踉蹌的走到薑煙麵前:“隻有瘋了,我才看不見這濁世,看不見那高台上竊國的小人,看不見底下受苦的百姓。”
“啪”得一聲,阮籍狠狠摔下酒壺,整個人不顧碎陶片,躺在地上,愣怔的望著天空:“縱然詩書百篇又如何?終究是無用啊……”
阮籍的長歎,像一聲驚雷,落在薑煙的耳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