男人點頭。
一開始,他關注到的的確是畫中妻子的模樣。
但現在,他看到的卻是小虎頭在畫畫一途上的潛力。
“虎頭很喜歡畫畫?”
“喜歡。”
“那就畫下去。”他不期盼兒子能在仕途上取得多大的成就,如今的朝堂如履薄冰,倒不如長大之後領個閒差,做個畫家也好。
君不見那琅琊王家的書法大家不也是名滿天下的名士嗎?
“所以,你一直不慕名利,也是父親的緣故?”薑煙偏頭去問顧愷之。
卻見他不知什麼時候走到了父親身後,還看著自己的那幅畫,唇角上翹,儘是滿意之色。
“啊?薑姑娘你說什麼?”顧愷之抬頭茫然的看向薑煙:“我許久不曾見到這幅畫了,差點就要忘記母親的模樣。”
“這是你畫的,怎麼會見不到?”
“父親去世的時候,我將它與父親隨葬了。我想,他比我更需要這幅畫。”顧愷之說這話的時候,臉上哪裡還有憨癡的模樣?
那雙清澈的眼睛裡,全是懷念。
後來,小少年顧愷之長大了。
通過祖輩和父輩的積累,他順利步入仕途。
這樣的機會,放在彆人麵前,有誌氣的人或許會牢牢抓住,讓這成為自己的青雲梯。
可顧愷之並不。
他不能適應這樣的環境,也不願意去適應。
父親先來也是知曉他這樣的性格注定不會有什麼大成就,從不會說什麼要他肩負起家族希望之類的話。
顧愷之先後在桓溫及殷仲堪的手下擔任參軍,謝安也頗為看重他的才華。
不管是桓溫還是殷仲堪,這兩人在東晉曆史上赫赫有名的人物。
尤其是桓溫。
滅成漢、次北伐,戰功累累。
把控朝堂權勢幾十年,甚至幾次想要操控廢立之事,妄圖自己稱帝。
奈何東晉除了皇權,世家門閥的力量也不弱。
王謝世家聯手壓製,才沒能讓桓溫如願。
晚年更是囂張跋扈,想要威逼皇帝給他加進九錫。
謝安為首的大臣們合力拖延,才沒能讓桓溫成功。
而顧愷之,就是桓溫手下的參軍。
與桓溫幼子桓玄相處勉強算是不錯。
“我又不想做大官,桓玄喜好書畫,那便給他好了。”顧愷之望著空空如也的匣子,嘴上說不在意,眼神卻滿是不舍。
他將自己的作品裝入匣子裡,請桓玄代為保管。
桓玄倒是將匣子保存得好,可畫卻沒了。
顧愷之抱著空空如也的匣子,呆呆的望著窗外。
“你很難過?”薑煙小心翼翼的問。
顧愷之抬頭,望著薑煙懵懂的眨眨眼,否認得倒是很快,也很坦誠:“也不難過。”
“有人欣賞,我心中自是開心的。隻是桓玄他不該用這樣的方式,他可以直接找我要啊。”
薑煙看著麵前的顧愷之。
一時間竟然不知道怎麼形容。
說他憨癡,可他若是什麼都不懂的傻子,後人也不會說他才情高絕,更不會得到謝安的欣賞。
可要說他聰明,表現出來的神態和動作,甚至是許多事情都跟聰明毫不相乾。
“或許,後世有一位詩人會與先生很有話題。”薑煙想到那句話,忍不住笑出來,念道:“人生在世 ,難得糊塗!”
顧愷之與鄭板橋,或許真的很有話題聊。
“難得糊塗?”顧愷之輕聲念著這四個字,笑著點頭:“姑娘說得是,隻可惜不能見到。若是出了幻境,可否請姑娘找出這位的詩作與我觀摩?”
“可以。”薑煙答應。
“隻是這些畫都沒有了,那……”薑煙也覺得可惜。
顧愷之傳世的真跡儘失,留下的都是後世摹本。
這其中有部分原因或許就跟桓玄有關。
桓玄張狂,繼承桓溫遺誌,竟然真的篡位建立了桓楚政權。
但也隻短短數月時間,桓楚政權便宣告滅亡。
桓玄乘船逃亡被抓的時候,相傳將許多字畫丟入大江中。
其中不乏有顧愷之的畫、王羲之的書法……
魏晉的文化,在戰亂中興盛。
也在戰亂中遺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