曆史上有關張僧繇這個人究竟怎麼樣的記在不多, 但對於顧愷之還是有些許著墨的。
隻是薑煙真的很難將那個愛看動漫和一貫保持沉默,最大的熱情是跟著張僧繇一起製作古法顏料的顧愷之,與這位畫出《洛神賦圖》、《斫琴圖》、《女史箴圖》的“畫祖”聯係在一起。
“前頭便是我家。”顧愷之長得很白淨, 做什麼都不疾不徐,緩步走到巷子末端。
“我家世居江南, 南渡事情之後, 我爹也有個不大不小的官職。隻是我幼年喪母, 出生沒多久,母親就因病去世了。周圍的孩子都有母親陪著,隻我沒有。”
說話間,兩人走到了大門前。
小院子裡, 用紅線束起一個小鬆鬆的小孩抱著一個中年男人的腿小聲啜泣, 嘴裡含糊不清的喊著“娘”。
中年男人歎氣,說:“虎頭不是在學畫?不若自己試著畫出娘的樣子來?”
小孩擦著眼淚,不明所以的抬頭望向父親。
“爹與虎頭說娘的模樣, 可好?”
“好!”小孩用力的點頭, 轉身邁著小短腿跑去房間裡一趟一趟的搬來了心愛的顏料和紙張。
四方的小院裡,年幼的小虎頭拿著筆,仔細聽父親的形容,年複一年, 日複一日的畫著。
甚至連父親都忘記了這件事情。偶爾被問起母親的模樣,或拿著畫來問像不像的時候, 男人都忙著工作,隻敷衍的說幾句, 歎著氣搖頭說不像。
“你就一直這麼畫?”薑煙蹲在小顧愷之身邊,看著他從抱著爹的大腿小聲啜泣著要娘,一直都如今小少年的模樣。
顧愷之也學著薑煙的動作, 還煞有其事的給薑煙點評了一番自己小時候的作品。
冷不丁聽到薑煙這麼問,顧愷之沉默了會兒,說:“恩。我不是什麼心有大誌的人,也沒想過要走上仕途光宗耀祖,我就想過好我自己的日子。”
“你會不會覺得我這樣很沒有骨氣?”顧愷之掐著手指頭。他不是不知道這巷子外麵,一江之隔的北方有多亂。
可他就是不想管,也確定自己管不了。
不是每個人生來都想要扶危濟困的,在成為被頌揚的曆史人物之前,他在這個世界上就是普通人而已。
薑煙搖頭。
人都有選擇活下去的權利。
顧愷之沒有選擇走上仕途,而是沉迷畫道,留下更多傳世畫作。
薑煙相信,在魏晉天空下,也會許多像他這樣的人。
他們寧可苟且偷生,也不願上戰場。
但等到戰爭停歇的時候,他們也會是埋頭深植於這片黃土地最為誠懇的底層百姓。
“謝謝。”顧愷之有些意外,但更多的是驚喜。
他以為,薑煙接觸了那麼多的豪傑英雄,英偉君主,大約是會鄙夷他這種人的。
“螻蟻尚且偷生,更何況人呢?再說……”薑煙看著畫上的女子逐漸清晰,隻餘一雙眼睛還沒有被畫出來。
女子置身畫中,如今能夠看到的嘴唇和臉型其實都能從顧愷之的臉上看到幾分影子。
薑煙後麵的話沒有說完,隻看著小顧愷之緩緩將筆落在眼睛的位置上。
這世上有許多事情都有人做,老天像是安排好了一切,亂世中也能井井有條。
如王羲之的書道。
如顧愷之的畫技。
雙眼點下,畫中的人像是驟然有了精氣神。
明明在紙上,又仿佛躍出紙麵。
小顧愷之捧著畫,笑容靦腆中又忍不住露出一排整齊的小白牙,興奮的朝著父親的書房跑去。
“畫成了?”薑煙難以置信。
一個年幼的孩子連著畫了幾年,隻依靠著父親的隻言片語,真的畫出了已過世多年的母親是什麼樣子?
顧愷之起身,看著年幼時的自己興奮的模樣也生出一股自信和驕傲來:“應當是的。”
然後抓著薑煙喋喋不休的形容自己幼時那畫有什麼出彩的地方,又有什麼值得改進的地方。
好像驟然從一個靦腆白淨的青年突變成了一個對自己的作品滿意得一百分能打出一千分來的中二少年。
薑煙看著顧愷之這個變化目瞪口呆。
耳朵邊是顧愷之炮語連珠的自信發言,腦瓜子嗡嗡的。
“停!”薑煙伸手示意顧愷之停下,略有些抱歉和笑意的讓他看看書房裡麵。
幾年過去,當初的中年男人滄桑不少。
看到兒子拿來的畫,下意識想要敷衍。
可當他的目光落在那張畫上,男人沉默了。
他當初隻是為了哄孩子才如此說,想著給孩子找一件事情做,就能讓虎頭忘記這件事。
卻沒有想到,那麼小的虎頭卻將這件事情當成了一件最重要的事情來做。
這幅畫上,妻子的麵容栩栩如生,就連笑起來的神態都如生前一模一樣。
“你畫的?”男人望著靠在桌邊的孩子,目光感慨萬分。
小少年顧愷之點點頭,笑著問:“這是娘的樣子嗎?”
“是!”男人緊咬著腮幫子,顫抖著點頭,手掌想要落在少年頭頂,卻最後改為肩頭:“虎頭是個很厲害的孩子。”
“是嗎?”小顧愷之有些激動的抿著唇笑,眼底亮晶晶的。
得到了父親的認可,小顧愷之的眼神也在畫上移不開:“娘真好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