如苻堅的性格,怎麼可能不難過?
薑煙扶著門框,腰間掛著的一串瑪瑙石輕輕搖晃,影子從背後的月光灑下,投在地麵。
她知道,這樣的難過,對苻堅而言,才剛剛開始。
“你……”薑煙走進大殿:“還好嗎?”
苻堅抬起頭,也不避諱自己是不是在薑煙麵前哭了。
搖頭道:“不好。怎麼會好呢?”
如此巨大的失敗,苻堅怎麼能好呢?
“我幼時讀書,讀周公與成王,漢高帝與張良,漢武帝與衛青。”苻堅好像是在對薑煙說,目光卻落在門外:“北方動蕩多年,各族紛爭不斷。這是對我們這些‘胡人’來說最好的機會。”
“朕!”苻堅起身,站在高台上,雙手高高舉起。剛剛流過眼淚而泛紅的雙眼,滿是雄心壯誌:“混六合為一家,視夷狄為赤子!效仿始皇高帝,重新將中原大地一統!何錯?何錯?!”①
薑煙被苻堅的氣勢壓得喘不過氣。
她看著眼前的男人,許多話哽在喉嚨裡,卻不知道該怎麼說。
“我修建學宮,推行儒學。戰敗遺族我也厚待有加,重才用能。他們為何要一個一個背叛我?”
從後世的角度看,苻堅在五胡十六國時期,算是受漢化較深的胡人君主。
若是沒有淝水之戰,如果他真的做到了王猛臨終前所言。
很難說苻堅會不會成為那個一統天下的雄主。
但曆史上沒有“若”,更沒有“如果”。
劍指南方,是苻堅一直以來的夢想。
他以為,自己可以圓夢。
卻摔得鼻青臉腫,甚至成為前秦崩塌的導火索。
“攘外,必先安內。”薑煙開口道:“您覺得,做到了這一點嗎?”
苻堅沉默。
如果說沒有去現代的他,當然可以自信的認為自己做到了。
但……
他跌坐在龍椅上,回憶著自己的從前。
薑煙周圍雖然沒有再次變幻,但她與苻堅之間仿佛出現了一片全息投影一般。
十六歲的苻堅繼承父親的爵位,之後更是與苻黃眉和鄧羌一同抵禦姚襄聯合羌人的叛亂,大獲全勝。
少年將軍,壯誌淩雲!
可這一年的苻堅卻遇見了曆史上都少有的暴君——苻生。
一個殺人不需要理由,隻看自己心情的皇帝。
勸諫,是誹謗。殺!
恭維,是媚上。殺!
看不順眼了。殺!
苻黃眉破敵有功卻不被皇帝苻生獎賞,甚至還遭受折辱。
一怒之下,苻黃眉舉兵謀反。
苻黃眉謀反失敗後,苻堅聲名鵲起,以仁義聞名,深得人心。
在苻生要殺苻堅之前,苻堅在周圍人苦苦勸導下,先下手為強。
自認功業不足,隻認天王,而不稱皇帝。
薑煙看到這裡,很難說苻堅是個壞人。
可北方的漢人也的確飽受胡人的壓迫殘害。
即位後的苻堅肅清吏治,整頓朝堂,與民休息。廣招賢才,重用寒門。
最終,他遇見了王猛。
坐在皇位上的苻堅也看到了中間的那個王猛。
他們都是年輕時候的模樣,眼神很是懷念的說:“若是沒有王景略,便不會有前秦。”
提起王猛,苻堅像是打開了的話匣子,一說就說個沒完了。
“他比我大十餘歲,卻一直儘心輔佐我。我與景略一見如故,他亦有雄心壯誌。當年桓溫相邀,也被他拒絕了。”
提起這件事情,苻堅甚至有些驕傲。
那可是桓溫!
以重金邀請王猛出山,可王猛心知桓溫有奪東晉皇位的意思,不想名聲被桓溫牽連,斷然拒絕,毫不猶豫。
可他,卻願意幫自己!
文能肅清吏治,明法嚴刑。武能提槍上馬,橫掃諸國。
如此賢臣良將,苻堅怎麼可能不在意,不驕傲?
“長安大街,楊槐蔥蘢;下馳華車,上棲鸞鳳;英才雲集,誨我百姓。”苻堅坐著,臉上出現笑顏,手還在打著拍子,輕輕吟唱。
聲音在空闊的大殿裡發出陣陣回音。
好似穿越了千年時光流淌到薑煙的耳邊。
古音古韻。
這是當時的前秦百姓有感王猛輔佐苻堅建立的穩定社會發出的歌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