劉氏更像是一個還需要承擔起這個家傳宗接代任務的老媽子。
蒲鬆齡對待劉氏,也隻是做到了與妻子相處和諧罷了。
讀書人的精神世界,劉氏沒想過了解,蒲鬆齡更沒有試圖拉劉氏進入自己精神世界的意思。
“這麼看我做什麼?”離開的時候,蒲鬆齡注意到薑煙一言難儘的眼神。
薑煙沒說話,跟著蒲鬆齡繼續往前走。
原本還在自我開解,這畢竟是封建社會。
比起王貞儀,劉氏這樣的才是大多數。
她們從出生起就要聽著周圍人的教化。
男人們要求她們潔身自好、三從四德、在家從父,出嫁從夫,夫死從子……然後美其名曰:這個世道都是男子當家,女子隻要在家操持一家老小就好,我們可比你們累多了!
女人們“以身作則”的給她們做著“榜樣”,讓她們自己主動套上枷鎖,麻木的日複一日。然後苦口婆心的告訴她們:隻有這樣才是對的,想要在世上安安穩穩的活下去,隻能這樣。你要是不聽,這世上容不下你,你就隻有死路一條了。
薑煙被這樣的環境壓抑到有些窒息。
還不等她喘口氣,就看見蒲鬆齡到了寶應後,在這裡遇見了顧青霞。
他與顧青霞相知,可顧青霞卻是孫蕙的妾室。
薑煙原本還有些壓抑憤怒,看到這一幕後卻突然鬆快了。
她隻是想起了那個在老家事事都想著丈夫的劉氏。
寧可自己吃的差,穿的差,也要將最好的一切都留給丈夫的劉氏。
好像在這一刻,聊齋誌異中那些女子們都有了骨肉血色,豐盈的出現在薑煙麵前。
“你說我渣,我也承認。”蒲鬆齡大概也是因為顧青霞的關係,在孫蕙這裡並沒有做太久幕僚,隻半年就回家去了。
回去的路上,蒲鬆齡卻滿是惆悵。
他當然知道自己這麼做對不起劉氏,哪怕隻是心裡想一想,也對劉氏不公。
隻是他的心又難以自控的想要接近那個了解他的顧青霞。
所以,他選擇離開。
這不論是對劉氏,還是顧青霞,亦或是自己和孫蕙的交情,都是最好的結果。
薑煙走在前麵,聽到這話轉過身來,搖頭道:“你這話不應該跟我說,而是應該對自己,對劉氏說。”
她隻是一個局外人。
劉氏都不知道她的存在。
不是薑煙不想給劉氏打抱不平,而是她作為一個外人,沒有立場對彆人的婚姻指三道四。
蒲鬆齡碰了個軟釘子,再想到薑煙所處時代的情況,也明白自己的這般經曆對薑煙來說是無法接受的。
他也不想為自己辯解。
畢竟,在他所處的時代,他的這般作為算不得什麼。
隻是對薑煙說:“我是個矛盾至極的人。我盼望著天下妙齡女子都能嘗愛情之自由,她們亦能做到男子所不能及的事情。卻又覺得宜室宜家的女子最是賢德。吾妻乃是賢妻典範,吾亦想要給她更好的生活。隻是,人力有所不能及,我也隻能想想罷了。”
他此刻的已經寫了不少《聊齋誌異》的手稿,那些靈動嬌俏的狐鬼,為了愛情能奮不顧身,也可以仗劍天下。能自由自在的笑,也能成為人人稱讚的賢妻。
薑煙也不得不承認,蒲鬆齡說的不錯。
他確實是一個這樣的人。
肯定了女子的才能和性情,又跳不出這個封建社會的桎梏。
正如他對官場黑暗憤世嫉俗,卻又一次次的背上行囊前去科舉。
這次回到家鄉,蒲鬆齡依然在考科舉的路上,也去旁人家中擔任教書先生。
他寫的《聊齋誌異》也為人所知,在文人中被小範圍流傳,稱讚頗多。
一直到他六十四歲《聊齋誌異》寫完,依然沒有考上。
“要不,罷了吧。”一輩子順著他的劉氏看他這麼折騰,破天荒的發表了自己的意見。
蒲鬆齡卻深深的凝望著發妻,看著她眼角的每一條皺紋,依然怯懦溫吞,卻不再明亮的眼睛。
他喉頭有些哽咽,突然紅了眼,說:“你不想做‘夫人’嗎?那些人笑話你,我知曉的。是我無用,不能讓你揚眉吐氣。”
劉氏一怔,麵上似喜非喜,似悲非悲,隻捏著衣角,搖著頭,一個字也說不出來。
蒲鬆齡像是看不見薑煙,走到妻子麵前。
兩個攜手幾十載的人第一次在外麵如此親密的相擁,劉氏竟然覺得這個懷抱陌生又熟悉。
蒲鬆齡隻虛虛的抱著她,手掌觸及到的,是衣裳底下微微突起的骨頭。
“我對不起你。”
他從前不明白,可如今卻懂了。
這苦中作樂的一生,苦是自己找的,樂卻是幼時父母的嗬護,後來妻子的照顧才能一直保留至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