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爹?”蘇轍偏頭看老夫妻。
瘋狂炫糖荔枝的蘇軾也看過去:“爹?”
薑煙捏著勺子, 看對麵已經呆滯了的蘇洵,好心道:“原來再來一次也會被你們兄弟倆給嚇個半死。”
蘇洵鬆開手, 掌心落下幾根胡須飄落在地上。
他是真沒想到啊。
一個在考試的時候用典故卻記錯了主人公,一個在考試的時候把皇帝罵了個狗血淋頭。
縱然相信他們父子絕不會因為這件事情就被官家論罪,但柳三變的前車之鑒還在,這個臭小子怎麼敢啊!
蘇洵大概是因為在幻境,又已經經曆過一次,對蘇轍說:“你爹我一向覺得,孩子之間你年紀最小, 卻是最穩重的一個。”
說話的時候又看看在旁邊吃糖荔枝,還一手托腮望自己的二兒子。
父親總是希望看見孩子是開心快樂的,一輩子無憂無慮。
可有的時候太無憂無慮了,也挺讓人糟心的。
蘇洵拍拍蘇轍的肩膀,歎道:“可沒想到,你太有擔當了!真的,太有擔當了!”
薑煙在對麵聽得發笑, 一張臉憋得都要扭曲了。
蘇洵這陰陽怪氣的架勢, 再配上蘇轍和蘇軾那兩張不知道有沒有聽懂,但頗為自豪的臉, 看著實在是太好笑了。
隻是, 歡樂的時光總是短暫的。
儘管蘇轍在策論中將趙禎罵得狗血淋頭,但最後還是得了進士功名。
兄弟倆雖名次不耀眼, 可這兄弟同榜做進士,依然在開封傳為佳話。
就在所有人都以為這父子、兄弟要在京中大顯身手的時候,三人卻又一齊離開開封。
路上,蘇洵很是落寞。
蘇轍沉默著不說話,有了時間就去抄書, 哪怕坐在船上也是如此。
往日一派樂天的蘇軾更是幾次在船尾暗自落淚,被江風吹得眼睛不紅了,這才回去。
薑煙也是一身素淡的衣裳走到船尾,也不知道怎麼安慰,就聽蘇軾自己說:“母親與我,如明燈。”
“幼時,母親便教我們兄妹幾個讀書。後來,兄長走了,母親身邊隻有我、子由和八娘。我第一次背詩,第一次寫字,都是母親教我的。”
薑煙在他們的幻境剛開始的時候也見過程夫人。
那是一位初見隻覺得溫和,平易近人不說,更是讓你會下意識全身心去信任的人。相處久了,又會發現藏在那做什麼事情都不疾不徐的身軀中的堅韌。
蘇軾的姐姐蘇八娘其實也有幾分程夫人的風範,隻是比起程夫人,八娘……
薑煙沒有繼續想下去,隻靜靜的聽著蘇軾說話。
他坐在船尾兩條腿都伸出了船舷外,看著遠山江麵,還有水鳥飛過。
“不知,母親有沒有收到我和弟弟高中的消息。八娘的事情過後,母親就難過了許久。程家是她家,八娘也是她的女兒。或許……我們不該這麼著急進京,多陪在母親身邊,她也不會……”
蘇軾低著頭,淚水從鼻尖落下,雙手緊緊抓著衣袍,手背上的青筋突起:“八娘的事情,就算鬨,也不該讓母親知曉的。”
他與父親帶著子由衝去了程家,他們是讀書人,做不出打砸的事情,卻對外與程家斷絕了關係。
這件事情鬨得太大,兩家相識的朋友都上門來勸,更有不少人勸到了程夫人那裡。
一邊是娘家,一邊是喪女之痛。
程夫人內心哀痛又愧疚。
偏偏在他們父子麵前還要做出堅強的模樣。
“薑姑娘,你可知在幻境裡再見到母親和八娘,我有多高興?我這半生,其實沒有什麼遺憾。可若能重來,我定然不會讓父親同意與程家結親。我蘇子瞻的姐姐,文采斐然如文姬在世,程之才他不配!”
“八娘若是好好的活著,母親自然不會哀痛之下染病。”
薑煙不知如何安慰這船上的三個男人。
隻跟著他們一路回到眉州眉山城。
喪事有條不紊的辦著,來吊唁的人也會說幾句蘇家二子在京城的風光,隻是大家心裡都有數,隻提了幾句便不再多說什麼。
待夜深,蘇洵坐在庭院裡沉默著望月。
“老泉先生。”
蘇洵看過來,他在幻境中的模樣已經與在現代時候的差不多。
薑煙從前以為,蘇洵看起來比蘇軾和蘇轍要老,是因為他年紀大。
可現在想來,並不是如此。
原來這個世界上,真的有人會因為難過而生出許多白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