林容深吸了一口氣,整衣下榻,福身行禮:“妾身崔十一娘,拜見君侯。”
陸慎卻並無回應,林容頓了頓,並不在意,說出預先準備的說辭:“妾身從江州而來,實乃父母之命,不可違背。臨行前親友殷殷囑托,萬望結崔陸兩姓之好。然則崔氏此前頗多失禮於雍州,妾身愧疚難當。故而不敢忝居正妻塚婦之位,以陸氏夫人自居,更不敢對君侯頗多打擾。今至雍州,隻求一間僻靜的屋子,一日三餐,四季衣帛,能夠保全餘年。”
說罷,便伏身在地,以示聽候發落。
陸慎眼中閃過一絲詫異,他望著跟前伏身的女子,一頭鴉青色的秀發委頓在地,偏偏人生得極白,額前交疊的玉指隱隱泛青,倒是一副上好的水墨畫。
良久,陸慎手腕微微一轉,那柄青銅劍便輕輕挑起女子的下顎。女子微微抬頭,露出天鵝一般白皙的脖頸,雖強逼自己鎮定,卻還是控製不住得微微發抖,他盯著她的眼睛,直到那清麗的瞳孔映照出自己的親王冕服,聲音清冷卻帶著微微的薄慍:“你不願意嫁到雍地?”
林容微微垂眸,便見那劍鋒上密布的黑色菱形花紋,她心裡暗歎了一聲糟糕。
這時雖不比南北朝門閥寒族涇渭分明,卻還隱隱有些世庶之彆的影子。重文輕武自開朝以來便是如此,高居廟堂的公卿士大夫雖懼怕這些地方軍閥,卻也在心裡瞧不起這些武夫。
陸慎這個人倨傲,恐怕隻有他嫌棄旁人,卻沒有旁人嫌棄他的道理。
林容抬頭,直視陸慎,目光坦然明爍:“君侯神俊清峙,又守土封疆,護衛黎民,乃當世偉丈夫也。妾雖久居江州,卻仰慕君侯久矣,何有不願意一說?實乃家父多年前失禮於陸氏族老,妾身羞愧難當,萬萬不敢有非份之念。”
陸慎閉眼,念:“寒素清□□如泥,高第良將怯如雞。哼,崔十一娘,教你說這番話的人,當真覺得自己聰明嗎?”
林容一顆心沉下去,勉強道:“妾身不敢,一字一句皆是肺腑之言!”
陸慎站起來,青銅劍在女子下顎上輕輕劃出一道細細的血痕,他睜開眼睛,神色間已無絲毫醉意:“敢與不敢,有時候也由不得你自己。崔十一娘,你想要苟全性命於亂世,須得有自知之明。”
劍鋒微微挑開,林容再次伏首頓地:“妾身謹記君侯教誨。”
陸慎再無多話,推門,大步而去。
翠禽、鳳簫、曲嬤嬤候在門外,聽見響動,趕忙進去,見自家主子跪在地上,下顎還隱隱有一條細細的血痕,嚇得半死:“縣主,這是怎麼了?”
林容在她們的攙扶下站起來,臉上有一種異樣的平靜,不答反問:“嬤嬤,現在總可以傳膳了吧?”
曲嬤嬤遲疑:“縣主,君侯他……君侯他何故離去?”
林容回:“他不會再來了。”
自家主子不想說,不想告訴你的事情,你是怎麼問都無濟於事的,曲嬤嬤、翠禽、鳳簫三人這一路北上,早已經領教了這個道理。
外頭席麵上的大魚大肉,崔嬤嬤是抵死都不讓林容入口的,親自去廚房,整治了小半甕帶凍薑醋魚,一小碟子肉鮓燉雛雞,一小碗鱔絲雞湯麵,一碟荷葉糟鵪鶉,一大碗乾荔枝湯:“今兒晚了,又人生地不熟,不比在江州的時候,隻得這些尋常的食材,奴婢撿了幾樣主子入得了口了,縣主將就將就。趕明兒把從江州帶的器物收拾出來,老奴再給整治一番?”
林容早餓得等不及了,哪裡還有嫌棄的道理,就著小菜,足足吃了兩大碗蘭苕綠的碧粳米,這才心滿意足地放了筷子。
鳳簫更活潑一些,是萬事不放在心上的,笑吟吟端了釅茶給林容漱口:“縣主這樣好的胃口,倘若六姑娘見了,還不知怎麼取笑呢?從下麵往上算起,連我們這樣的丫頭也沒有吃兩大碗米的道理,您一個做主子的,還這樣不知節製?”
翠禽也道:“縣主向來脾胃不好,趕明兒又不安生了。”一麵打發小丫頭:“樟木箱子裡有一套填漆的多寶盒,裡麵第二個抽屜裡放了消食的藥丸,取出幾粒來。”
林容笑吟吟看她們折騰,沐浴過了坐在窗前擦頭發。曲嬤嬤命小丫頭濃薰繡被,一麵替林容輕輕蓖頭發,一麵嘮叨:“主子莫怪我多嘴,長公主臨行前把縣主托付給我,有些話,我老婆子不得不說。”
“雍州牧是行伍之人,久在軍旅之中,性子剛毅不屈,縣主此等品貌,倘稍加柔順,何愁不承寵呢?大婚之夜,雍州牧便拂袖而去,隻怕時日一久,縣主在此處便無立足之地了。”
林容望了望她,麵上一片赤誠,決定還是敷衍幾句:“嬤嬤說得是,隻是雍州牧厭惡我,對崔氏成見頗深,我也無可奈何。”
作者有話要說:《讀史方輿紀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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