門口丫頭見她來了,忙福身行禮,掀開五蝠捧壽紋猩猩氈簾,又奉了茶來:“美人稍候,主子正在午睡,容我等回稟。”
王美人點了點頭,抬頭瞧見正廳上高懸的牌匾,她是自跟了陸慎才開始讀書的,認字不多,可偏偏那四個字她都認識——宜家受福,宜家乃出自宜室宜家,宜者,和順也;室者,夫婦所居,家,乃一門之內。
宜家受福,取的是夫婦和睦之意。她細細瞧了會兒,才發覺是君侯的筆墨,心裡越發不舒坦起來,夫婦……夫婦……那女子同君侯,在君侯心裡是夫婦麼?
丫鬟轉身往裡間去,撫開軟簾,見美人榻上臥著個女子,這幾日瘦了些,越添了三分不甚羅衣之態,她小聲道:“夫人,王美人求見。”
見那女子手持著半卷書,瞧得津津有味,隻淡淡嗯了一聲,絲毫沒有要見的意思,丫鬟怕她無意得罪了人,提醒道:“夫人,王美人這半年來獨得君侯恩寵,君侯在何處便把她帶到何處,連軍帳中也不例外,如今她有意交好,拒之門外豈不是不好?”
林容微微歎了口氣,放下書卷,懶懶問道:“小玄青觀的小荷姑娘好些了沒有?”
丫鬟回道:“夫人叫送的藥材都送了上去,小荷姑娘已吃了四五日了,今兒早上去的人說,已經能下床行走,想來快好了。太玄真人另叫帶一句話給夫人,說方外方內,本無定數,望夫人珍重。”
林容聽了,默了半晌,良久道:“請王美人進來吧。”
時近深秋,天漸漸黑得早了,林容這裡便早早上了燈。
王美人一進內間,便見梁上懸著十來盞琉璃彩穗燈,整個屋子恍若白日,正麵美人榻上半臥著個靜態極妍的女子,通身無佩飾,發鬢上隻插了一枚碧玉簪,冰肌玉骨,難掩絕色,一雙秋水目靜靜望過來,雖不說話,卻彆有一番氣度,叫她不自覺屈膝福身行禮。
她半蹲著,卻不是該如何稱呼林容,總不能隨著丫鬟胡亂叫什麼‘夫人’,吭哧了一會兒,道:“妹妹見過姐姐了,前些日子聽聞姐姐身子不適,不好打擾,不知姐姐身子好些了不曾?”
林容道:“勞煩你來瞧我,不要緊,昨日扭傷了腳而已,並未傷到筋骨。”
王美人笑著搭話,兩人又閒話了一會兒,不過多數是她說,林容隻偶爾回應幾個字。過得會兒,王美人便知趣地站起來告辭:“妹妹沒什麼好東西,帶了幾匹雲錦來,姐姐或裁衣裳,或做了彆的小玩意,也算妹妹儘心了。”這樣的話,她本不善說的,這半年曆練下來,也說得這樣順了。
她送了禮,林容自然是要回禮的,偏頭瞧了瞧,指著紫檀高幾上的一個匣子,吩咐丫頭:“這盒子南珠,你帶回去吧。”
王美人不知道為什麼,總覺得在這裡頗有些拘謹,接了那匣子,趕忙退了出去。轉過回廊的時候,見外院幾個十二三歲的小幺正提著幾桶水過來,旁邊的嬤嬤念著提醒:“當心些,這可是玉山上的泉水,灑出來半點,仔細你們的皮。”
青州玉山上泉水,烹茶天下聞名,隻是在崇山峻嶺之中,君侯嫌棄耗費人力,不肯靡費,從不派人進山取水,如今,倒是破例了。
走出養悟齋,小鵑把那匣子打開,頓時一陣驚呼:“美人,是一匣子上貢用的珍珠,比昨兒晚上君侯賞賜的還多呢。”
王美人抓了一把,比她的那匣子更大更圓,她視若珍寶,旁人卻隨手賞人,她淡淡嗯了一聲,揮手:“回去吧,我倦了。”
來時滿頭珠翠、神采飛揚,回時垂頭喪氣,滿是落寞,仿佛心裡堵了一塊兒大石頭。
王美人這日早早睡了,翻來覆去好半晌睡不著,忽地想起什麼,半晌坐起來,喚了丫頭進來問:“君侯這些日子,當真沒去過養悟齋麼?”
小鵑整日守在主子身邊,又人生地不熟,不過今日聽那婆子閒話,又哪裡知道呢,睡眼惺忪道:“大概是沒去的吧,大夥兒都這麼說。”
王美人歎了聲氣,忽地靈光一現,撫開蔥綠仙鶴紋官綢繡帳,急切地問:“你覺不覺得,養悟齋的那位說話的嗓音,同我有幾分像?”
叫她這麼一提醒,小鵑想了想,恍然點頭:“是有些像,不過也不太像,養悟齋那位聽著發冷,美人的聲音又柔又暖。”
像又不像?那到底是像,還是不像呢?
王美人望著帳頂,怔怔發愣,仿佛明白了些什麼,一夜未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