範小簡在門外剛接到電話,說是鐘攜醒了,且能夠和護工溝通,但是誰都不願意見——門外那烏泱泱的一群人,也的確是沒幾個是她相見的人。
得到了消息,範小簡當下也顧不得什麼了,直接衝進了屋裡,想要和黎荀落說這個好消息。
然而一進屋子,她就被屋裡的樣子嚇了一跳,幾乎是麵色瞬間蒼白的開始朝外麵喊,“——護士,護士——!!”
黎承望也在屋外守著,雙眼猩紅,一看也沒睡好的樣子,聽見範小簡這驚慌失措的聲音,當下整個人瞬間跳起,直接衝到了門口,下意識以為是黎荀落出了什麼事情。
然而比他速度不慢的,便是緊隨其後的護士和大夫。
一陣兵荒馬亂之後,範小簡看著地上被黎荀落咳出來的血,手都還在兀自的發著抖——當時,黎荀落和鐘攜分彆被帶入不同的病房的時候,兩個人,誰都沒有意識。
臉色蒼白,雙眼緊閉,一丁點生存跡象都沒有。
範小簡都不知道,她當時是怎麼撐下來的。
好不容易等黎荀落穩定了下來,大夫看了一眼她紅腫的雙眼,心裡大約也知道一些事情,聞言說道,“黎女士,我知道你現在心裡很擔憂,但是鐘女士那邊有十八位主治大夫會審,日夜都有兩個大夫定點去查房,房間還有專業的護工在。你現在的情況,如果再這麼折騰下去,恐怕你這胃和嗓子也是不能要了。”
黎荀落眨了眨酸澀的眼睛,歎了口氣,打了一針之後,情緒明顯緩了下來,她說道,“我知道,謝謝大夫。”
等大夫離開,範小簡幫著護士把地麵上那星星點點的血跡全都擦了。
回頭看見黎荀落身上那些已經乾了的,卻有點無從下手了。
“你剛才過來,是有什麼事兒?”黎荀落抬起頭,緩緩的說道。
範小簡一愣,下意識的把事兒說了,“我姐醒了,說除了你誰都不想見……”
黎荀落安靜了一秒,然後她笑了。
過了會兒,說,“你推著我過去吧,我去見見她。”
範小簡有點遲疑,她害怕倆人這一見麵,胸口噴血的噴血,胃裡壓力過大咳血的再咳血——那她可真的是罪過大了。
“放心吧,我沒事兒。”黎荀落朝她保證,“總不可能倆人都醒了,困在病房裡頭誰都不讓見吧?這也太殘忍了點。你讓我見見,說不定之後還能好好養病,也勸著你姐能好好養病呢。”
範小簡一咬牙,她是根本就不可能扭得過黎荀落的,想了想,還是穩穩的把黎荀落給扶到了輪椅上。
她擔心黎荀落胃疼,一路上說道,“落落姐你胃疼嗎?”
“沒感覺。”黎荀落看了一眼腳上掛著的那個鎮痛泵,歪著頭,突然眯了眯眼睛。
範小簡這才放下了點心,按下了上頂層的樓梯。
*
門外諸人已經僵持了好一會兒了。
因為鐘攜精力有限,ICU本身也不讓進太多人,一次隻能一個,最多見兩個人,說上幾句‘你沒事兒’“等康複”之類的話也就差不多得了。因此,鐘攜不願意見,外頭的誰也不敢進去。
工作上的事兒,這會兒誰都不敢煩她,單詩和鐘攜工作室的幾個負責人一早就離開了,開始商量後續該做的事情。
起碼知道人醒了,就是最大的幸事了。
黎荀落在護工的幫助下換好了無菌服,全方位的消過毒了才進的屋子。
鐘攜看見她過去,大概是沒什麼力氣說話,便隻眨了眨眼睛。
護工推著黎荀落到了邊兒上,就自動的離開了。
外麵所有人都聽不見聲音,隻能眼巴巴的看著裡麵兩個人,一個坐著,一個躺著,彆說是嘴形了,這視角上,就連表情都看不清楚。
然而看不清楚,但是也都不舍得離開,一個個湊到玻璃邊兒上,期盼著能看出來點什麼東西來。
鐘攜的精神斷斷續續,醒來了也清醒不了太長時間。
黎荀落來之前,想過兩人見麵的情形,可能情緒激動再吵一架,也可能一切如同往事,過去了就直接煙消雲散,誰也不提。
可看著鐘攜那努力睜開雙眼,手也用儘了最大力氣,做出了一個抓握動態的動作的時候,黎荀落在口罩後麵還是沒忍住,流了滿臉的眼淚。
護工在ICU見慣了這種死彆和生離,多少□□十歲的老夫妻在醫院創下一個個的死亡‘神話’,明明從前還能清清淡淡的說,“就是到另外一個世界團聚去了。”
可現在看著這兩個還沒她女兒那麼大的小姑娘,在這地方,身上全都穿著病號服,九死一生的仿佛跨越陰曹相握,她怎麼都忍不下來眼淚,把頭狠狠地往旁邊一撇,把屋子留給了兩個人。
黎荀落到底也是沒狠下心,她看著鐘攜的胸口部位被打開,周圍全是紗布之類的東西擋著,插著各種管子和儀器,下麵還放著導尿器等等東西,鼻子一酸,還是把手輕輕的放進去了。
“你知道你多命大嗎?”她先前咳嗽的太厲害,嗓子也不好,毛細血管全破了,說話的時候聲音難聽得很,得有一陣子恢複期。
但也是因為這樣,她咳出來的血裡麵,一部分是胃裡的,還有一部分,指不定是不是嗓子裡麵的。
鐘攜扯了扯嘴角,腦袋特彆小幅度的晃了晃,氣音說,“不知道。”
黎荀落跟她掰扯,“十八個專家,你爸連夜打電話喊‘救命’,喊了一整個晚上,幾乎震驚了整個B市所有警局,還以為被穿透左胸的人是你爸本人,這麼多大夫聯合會診幾個小時,其中還有兩個連夜從外省趕回來的省級主任,你一下飛機就直接實行手術,期間一點都沒耽擱……”
黎荀落說一會兒也得歇一歇,腦子有點懵,這裡太封閉。
“紮進你胸腔的那根木刺,還有不少殘餘的木屑在體內,手術難度很大,好在是沒穿透什麼重要臟器,連大血管都沒傷著,但是那也屬於高難度的複合傷口,到醫院的時候已經失血性休克了……”黎荀落說到這個詞的時候,說,“你差一點就真的沒命了。”
鐘攜用力的捏了捏她的手,不厭其煩的聽著,甚至還有餘力笑一笑。
黎荀落哭,又不敢捏她,隻能說,“你還笑啊,你什麼時候想起來的?”
這一下鐘攜不笑了。
她認認真真的想了想,說,“我也不知道。可能……就是,在發現胸口多了個東西的那一下子。”
她說的不清晰,甚至斷斷續續,根本也沒法描述太清楚一個主次關係來。
但是黎荀落還是一下子就聽懂了。
她說,“胸口被貫穿的那一下?”
鐘攜點點頭。
黎荀落哭笑不得,“那你是不是還要跟我說,那一下你還覺得自己是話本裡頭說的,人死前從前一生都會像是個走馬燈似的回轉一遍,你以為你真的要死了,才給我留那麼個遺言啊?”
鐘攜又點點頭。
然後她說,“不是遺言。”
說完這話,她還想再說什麼,但是她接下來不管再努力,都已經沒辦法再支撐下去,還能睜著眼睛,但是就是沒那個力氣再說話了。
護工這時候走進來,拿著潔白的毛巾,要給鐘攜擦臉擦手。
擦完之後,她精神又好了點。
黎荀落說,“你彆說話了,我說話,我多說話,你聽著就行了,你說多了累了就要睡,你睡了我就不能在這呆著了,我想多陪陪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