齊北崧原本一隻腳都邁出門檻了, 突然又退回來, 他摸到自己的胡茬子了。
這幾天心情亂, 刮胡子都沒規律, 難道今天他就這麼頹廢萎靡地去見過程幾嗎?
他決定把自己弄講究些, 但又迫不及待,於是五分鐘後他出門時,棱角分明的臉上乾乾淨淨, 可惜下巴上有一道血口。
他走路帶風地進了長康醫院, 這個點兒程幾剛好把程女士和自己的兩大盆衣服洗好晾上, 十根手指頭凍得像紅蘿卜似的。
見到他,程幾一邊搓手一邊笑道:“來啦?”
齊北崧看到他那雙原本就長了凍瘡的手,恨他不愛惜自己, 嘴上說話就難聽:“你有毛病?天氣好的時候不洗衣服, 現在大半夜了洗?”
程幾挺委屈:“這都快半個月了也沒見過幾次太陽, 衣服再不洗都堆成山了, 另外我今天喝咖啡了,不想睡覺。”
齊北崧狠狠瞪了他一眼, 程幾莫名其妙。
齊北崧拉了張椅子坐下, 一副老子真是太給你麵子了的表情, 問:“叫我來乾嘛?”
程幾心想:我沒叫你來啊, 是你自己要來啊!
“也沒什麼重要的事……”
“沒什麼事叫我來啊?”
“……”程幾特無奈地眨著眼睛。
“算了!”齊北崧給自己找台階下, “我原本打算來看看你媽, 好多天不來了。”
程幾趕緊讓開, 請齊大公子探視他媽。
但程女士有什麼好看的?她和病房內另一位行將就木的老人一樣, 都是背景板啊!
齊大公子果然口不對心,隻瞥了一眼,又望向彆處了。
兩人距離不遠,卻一言不發,氣氛還不如上午見麵時融洽,程幾原本想跟他討論如果被雙手握槍的抵住該怎麼破解,現在不太敢說了。
齊北崧想說話,他想說我決定了,往後不來了,你一個人好好的吧!
記得大冬天不能用涼水洗衣服,會落下病根的;出門多穿兩件衣服,吃飯按時定點;
跟我練也就罷了,不許去碰彆人,不許賣|身,否則我把你腿都給打斷了;
如果你媽千古長存了,下學期開學你就回去讀書,學費生活費什麼費我都給你出;房子的事兒也彆著急,我去給你贖回來,或者我給你買新的。
你彆怕,雖然我不來了,但我會讓雷境他們繼續照看你的,咱們相識一場……
突然程幾道:“咦?你轉過去一點。”
齊北崧聞言,把臉略偏。
程幾便比劃說:“你左邊下巴頦兒破了一塊,有這麼長的口子。”
“哦,刮胡子弄的,好像沒流血。”齊北崧滿不在乎。
“流了。”程幾說,“你的毛衣領子上有血跡。你等等,我給你處理一下傷口。”
齊北崧說:“不用。”
程幾已經趿著鞋走了出去,不多久從護士站回來,手裡拿著碘酒瓶和棉簽,說:“下巴抬起來。”
齊北崧不肯,往後讓。
程幾便托起他的臉,問:“這也害羞?”
他站著,齊北崧坐著,兩人像是烏眼雞似的互瞪。
“……”終於他擰了齊北崧一下,笑問,“你乾嘛?我又不會吃了你!你齊公子這萬金之軀,我縱然吃得下去也要消化不良啊!”
齊北崧咬牙說:“彆開這種玩笑!”
因為他開不起玩笑,萬一起了性,就會拋棄之前所承諾的一切吃了程幾,真真正正地吃,如果程幾反抗,就把他弄壞。
程幾挑眉,說:“行,我閉嘴。”
他彎腰察看齊北崧的傷口,兩人的距離隻有十公分。
齊北崧忽然問:“你喝酒了?”
“嗯。”程幾說,“剛才在洗衣房凍著了,我回來灌了一口暖胃。那酒是王北風從老家帶來的,實在太烈,喝著從口到胃燒一條線,我到現在走路還有些飄。”
齊北崧微闔起了眼,對方的氣息拂過他的耳側,帶著淡淡的酒香,熏得人麵熱。
有種酒叫做竹葉青,有一種茶也叫竹葉青,還有種蛇叫做竹葉青……齊北崧混亂的大腦裡隻想到這一串完全不靠譜的事物,他覺得那是程幾的酒、程幾的茶和程幾的蛇,碧綠的,明澈的,甘冽的,秀麗的,冷淡的……
他的心跳越來越快,呼吸越來越粗重,終於在那根浸透碘酒的冰涼棉棒觸及皮膚的時候,他打了個顫,緊緊閉上了眼睛。
程幾給他擦藥,他卻肌肉緊繃,整個身體都在與之對抗。
如果硬要形容那種感受的話,就好像是一粒小小的炸|彈在你的頭腦深處爆炸,外人覺得無聲無息,而你已經被衝擊波吞噬。
你的耳蝸和鼓膜嘯叫不已,半規管和耳前庭直接抽走了平衡,你暈得想要一頭栽倒,然後想吼,想跳,想逃避,想把對方一把推開,因為他像一隻貓似的在你腦子裡抓,你的神經末梢和感統全都迷路了!
他睜眼用餘光看程幾,後者正在抹第二遍碘酒,在耳邊說:“側著彆動。”說得又快又輕,像是燕子掠過竹梢枝頭,風輕不動葉。
完了……完了完了完了完了完了……
齊北崧咬牙想。
趙小敬那傻逼居然說的沒錯,鐵樹開花,千歲一時,刹那他聽到了自己徹底淪陷的聲音。
他的沼澤衝著他張開了懷抱,明知萬劫不複,他還是隨著那馥鬱的水澤、那不遠處泠泠的泉眼,那露水滾動的萍、那漂浮的木芙蓉花瓣,和那些叫不出名字的柔嫩水草一同陷了下去……
“好了。”程幾說,“今天彆洗澡了吧,以免沾水感染。”
齊北崧深吸一口氣,凝望著他。
程幾不得不再次問:“乾嘛?”
我要乾|你——齊北崧終於在心中做出了標準回答。
直男怎麼了?
除了光和彈道,世|界上沒有不會彎的東西,連子|彈都會偏移,何況隻是個人!
打他又怎麼了?
打老婆該死,但被老婆打是情|趣!
不會回應又怎麼了?
他不需要回應,因為他是齊北崧,他能夠得到任何想要的東西!
對方主動也行,被強迫也行,恨他也行,要殺他也行,他都會全盤接受!因為他不怕!
齊北崧的心思在短短幾分鐘內轉了個一百八十度的大彎,他呼啦一下站起來,目光炯炯地盯著程幾!
結果此時程幾已經出了病房。
他追過去,見他的寶貝兒正在跟護士道謝,並把手裡的藥品和還給人家。
護士拉住了程幾,神秘兮兮地附耳說了幾句話,程幾聽完,眼睛一挑望向他的方向,含笑搖了搖頭。
走廊很短,隻有十幾米,程幾不緊不慢地走向他,每一步都仿佛踩在他心尖上,他居然渾身僵硬,手指用力地握著門把,手背繃出青筋。
程幾到他跟前,做了個“進去談”的動作,他不解,程幾便將他推入病房,帶上門笑道:“齊總裁真是受歡迎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