趙家銳問:“彪哥乾嘛不要你?”
程幾將十指插入短短的發間, 苦悶道:“他是擔心我的安全, 怕我會像陳光俊和玉姐那樣被人害了……他好像把我當做可以同富貴,不可共患難的人了。”
“可你們也沒富貴過啊。”趙家銳指出了顯而易見的事實。
程幾說:“他就是頭腦簡單,以為不認乾兒子就把我排除在外了,他也不想想, 我和玉姐並不是通過他認識的。”
趙家銳點頭:“嗯, 張副院長為人仗義,對你真好。當初在長康醫院蹲你, 我去的不多,聽說她沒少訓王北風和陳川他們, 罵他們欺負孤兒寡母太缺德, 有一次還差點拿大拖把招呼王北風。”
“我最最困難時,也是玉姐拉我一把。”程幾托腮鬱悶:“人活在世上,總得有仇報仇、有恩報恩吧?有人欺負她, 我能不聞不問嗎?”
趙家銳突然說:“找他去!”
“?”程幾抬起頭。
趙家銳說:“找彪哥去說清楚啊,丫不能始亂終棄!”
“始亂終棄這個詞兒真不是這麼用的!”
程幾問:“你現在又讓我出門了?”
趙家銳說:“剛才不讓你出門是怕你瞎跑,萬一丟了我得挨齊少的罵。現在讓你出門是為了挽回你爹, 你這沒親爹沒親媽的,如果連個乾爹都留不住, 那不是太可憐了?再說還有我陪著呢,咱倆加起來是什麼戰鬥力?少說能打二十個人吧!”
趙家銳特善良, 純白小天使。
“那老齊查崗怎麼辦?”
趙家銳信心滿滿:“齊少今天在公司的時間不會短, 咱們天黑之前能回來就行, 帶好手機, 就說咱倆在海灘散步,不怕他查崗!”
程幾立馬抓起外套,說:“走!”
趙家銳沒敢開車,那車上裝著GPS,人到何處一望便知。
程幾先聯係老耿,問他在哪兒,勒令他來接自己。
老耿重情,嘴上喊了半天,心裡還是不舍得,答應了。
程幾和趙家銳站在路口,伸長脖子遙望,等了足有半個小時,幾乎快凍成冰棍了,才見一輛舊麵包車從山下吭吭哧哧開上來,仿佛遠處深藍的海麵吐出的爛鐵怪物,好生不和諧。
“乾爹。”程幾一上車便喊。
“耿師傅啦!”老耿糾正。
“彪哥。”趙家銳喊。
老耿指著趙家銳對程幾說:“多跟銳子學著點兒,人家就不喊我乾爹!”
程幾簡直氣不打一處來:“你是不是傻?”
老耿當然不承認自己傻,隻承認自己是耿師傅。
程幾氣得連聲問:“兒子是你想認就認,不想認就不認的?你覺得我是那種關鍵時刻會丟下兄弟跑路的人?你自己不仗義,也以為我不仗義?”
“誰不仗義?”老耿怒了,“你有種再說一遍!”
“說好了三十年後房子過戶給我,我還等著呢,”程幾說,“你有種抵賴!”
老耿噗地笑了。
趙家銳把腦袋插進來:“喲,這麼大筆交易啊?那都得努力再活三十年,而且要保證三十年內房子不倒才行噢!你們麵館那老房子有一百多年了吧,保證不倒真挺難的,是吧彪哥?”
程幾也笑了,說:“耿師傅,現在是非常時期,咱們自己人不能亂,凡事要團結、要商量,我肯定不是那種遇到麻煩轉身就跑的人,你也彆拿對那種人的態度對我,行嗎?”
“……”老耿眼睛一紅,認命了,“叫乾爹吧!”
程幾笑著在他肩上捶了一下,他要還手,被趙家銳伸手攔住。
“不能捶。”趙家銳正色道,“你捶他要經過我同意!”
老耿瞪眼問:“你現在是他的保鏢了?”
趙家銳點頭:“他小拇指甲豁掉一塊齊少都要拿我是問。”
老耿就轉頭埋怨程幾,說早告訴過你不能搞齊北崧那麼個人在家裡,養不起是小事,帶出去惹眼也是小事,管頭管腳多麻煩,照這個趨勢下去我看你活不到三十年!
程幾說你不要烏鴉嘴。
老耿說我早告訴你要去凰山寺找老和尚算一下命,這是科學,要相信科學,科學的東西來不得半點虛假!你怎麼就撞到齊大少爺身上了呢?你這個命盤肯定有問題……
程幾好不容易把話題從科學方麵拽回來,把周經理失蹤的情況告訴老耿,後者嚇得虎目圓睜,連聲追問是不是真的。
“是真的。”
老耿怪叫道:“那趕緊找啊!”
“問題是上哪兒找去,”程幾苦惱,“警察都找不到他!”
老耿說:“我有辦法!”說著就跳下了車。
程幾還以為他要集合眾多老哥們兒找人,沒想到他上車後說:“我讓凰山寺老和尚算了一卦,現在我知道周經理在哪兒了!”
“……”
趙家銳倒來了興趣,問:“周誌文在哪兒啊?”
老耿嚴肅道:“老和尚文縐縐說了一通我也忘了,反正是在水裡。”
“水裡?”程幾隱約覺得這不是個吉兆。
老耿說:“科學指引你前進,所以我們要到海上去撈周經理!”
程幾在他腦袋上砸了一肘,吼:“乾爹你是不是有病?!”
老耿捂著頭問:“那你說在哪兒嘛?”
程幾指著車窗外說:“他的車就沒能從水月山上下來過,你不去山裡找,撈什麼海啊?!”
老耿說:“再不去撈,萬一被洋流衝走了呢?”
程幾暴喝:“去水月山莊!!”
其實周經理還留在水月山莊的可能性也不大,但總比在海裡靠譜。
車行至半路,齊北崧果然查了一次崗,程幾扯謊說正和趙家銳在海灘散步,並拿彈弓打海鷗,齊北崧提醒他不要被海浪卷走,注意保護動物,還有大冷天的在外頭吹什麼風,早點兒回去。
三人驅車進入水月山的山門,沿著盤山路向上。
昨晚剛下了一場中雪,山中植被覆白,空氣淩冽,寒意逼人。
老耿那輛破舊的麵包車原本就動力不足,冷天爬坡更加步履維艱,剛轉上兩個彎道就趴了窩。
程幾和趙家銳罵罵咧咧地下來推車,強行推了幾十米後實在推不動,隻好在靠近崖側的小塊空地上停下。
破車的手刹也不太好使,為防止其倒溜滑下懸崖,程幾找來石頭抵住輪胎。
趙家銳喘著粗氣說:“程兒,你和彪哥的交易包含這輛車嗎?他如果說三十年後也把這車過戶給你,你可千萬不能要啊!”
程幾推車推得滿頭是汗,被冷風一吹頭皮發緊,苦笑:“滾。”
沒有了車,隻得步行,老耿不肯往前,程幾非要繼續,最後程幾贏了。
三人縮著脖子迎著風在馬路上前後走著,偌大的水月山除了他們之外空無一人,連車影子都不見,隻聽見風刮過樹梢的沙沙聲和鞋底踩在積雪上的嘎吱聲。
水月山公路附近有景觀規劃,哪一塊種常綠樹,哪一塊種花樹,哪一塊種竹子,哪一塊種灌木都經過設計,所以一路走來,雖然冷,眼見並不蕭瑟。
又走了幾公裡,接近小山山頂,已經可以看見另一座小山峰陽麵的水月山莊,老耿怨氣衝天:“按這個速度,走到水月山莊天都黑了!”
“乾爹,你快點兒走就行。”程幾勸。
老耿生氣:“我就說要去海裡嘛,你不聽我的!”
程幾問:“你看過偵探沒?”
“啥意思?”
“裡找人,都是從那人失蹤的地點開始找起的。”
老耿埋怨:“不科學,這他媽不是,這是現實!”
程幾忽然說:“我記得這盤山公路外側原本有欄杆的,怎麼現在都拆了?”
有欄杆嗎?趙家銳和老耿都沒注意過。
程幾記性好,他確定有鐵欄杆,還記得夜間行車時車燈打在欄杆反光板上為黃色熒光。
他們在山頂附近看到一副告示牌,才知道此地正在進行景觀提升空工程,要安裝仿木質圍欄,計劃某月某日完工。大概是糟糕的天氣影響了工期,所以舊的已經拆了,新的卻沒安上。
這原本沒什麼大不了,直到他們在某個急拐彎處發現了數道淩亂的車轍印。
車轍印已經被冰雪覆蓋了大半,並不明顯,之所以能發現,完全因為三人實打實地站在了上麵,倘若還開著車,估計也就錯過了。
他們將車轍印上的浮雪掃開一些,隻見斷斷續續的痕跡從公路突然轉向路邊,其中兩條仿佛衝向山崖,但中途截斷。
懸崖落差約有五六十米,其坡度在七八十度,坡上覆滿了灌木類植被。懸崖下麵是個狹長的山穀,種著大量樟樹。
樟樹四季常青,即使到了冬季也亭亭如蓋,十幾畝的樟樹林蜿蜒穀底,夏季時仿佛一條綠色河流,此時落了雪,白皚皚一片,將林子下方的一切都掩蓋了。
如果附近有欄杆,就知道車子是否栽下去了,因為那必定會撞斷圍欄,可惜沒有。
程幾問老耿:“你看得出這是什麼車的車轍嗎?”
老耿第一次出獄時曾經當過汽車修理工,一般汽車的小毛小病都會修。
“不是輛小車。”老耿用步幅丈量車轍印,說,“輪胎這麼寬,估計改造過。”
程幾問:“周經理開的是什麼車?”
“你懷疑周經理的車摔下去了?”老耿說。
“我隨口問問嘛。”程幾說。
老耿回想道:“他的車是輛越野車吧,黑色的……對,那天他從診所走的時候我還出門送過,全進口某某牌轎車,挺結實挺貴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