程幾點頭:“我要下去。”
“乾嘛?”老耿瞪眼,“你還來真的?”
程幾說:“這痕跡不正常,不下去看看我不放心,反正一小時之內能來回。”
老耿不同意,趙家銳卻讚成:“程兒,我也下!”
“下個屁啊!大雪天爬懸崖你倆是有病啊?!”
程幾問:“乾爹你是在上麵等,還是跟我們下去?”
“……”
老耿傲嬌歸傲嬌,還是願意跟著行動,三人互相搭著把手往坡下爬,趙家銳身手敏捷速度快一些,程幾居中,老耿落在最後。
隻爬下去十多米,就聽到趙家銳叫嚷,原來他發現了一塊車頭燈外殼的碎片。
可是此地位於公路旁,天長日久總會有各種各樣的車零件從上麵掉下,一塊紅色的塑料碎片不能證明什麼。
繼續往下找,程幾在被雪填滿的灌木叢中發現了車輛的整條保險杠。
保險杠為黑色的,看不出車型,邊角碎裂,這就有些難以解釋了。
再往下走,碎片不多,絕大部分痕跡都被白雪覆蓋。
終於下到穀底,三人相繼鑽進樟樹林,剛剛走了幾步,赫然看見一棵被嚴重撞傷的大樹!
樹旁一有大堆枯枝爛葉子,堆得有半人多高,三人急忙跑過去,往爛葉堆裡隻瞧了一眼,就發現了那輛嚴重損傷的黑色越野車!
轎車側麵向上,車頭擠壓,車尾塌陷,車頂壓扁,車窗玻璃儘碎,車牌已經被摘去,但還是看出這車的品牌型號和周經理的那輛一模一樣。
老耿跌腳大喊:“就是他的!”
他扒著車窗喊:“周經理!周經理!你在裡麵嗎?”
這句問話顯然過於樂觀,此品牌的汽車雖然號稱結實,但從幾十米高處滾落,不知道翻了多少個筋鬥,駕車人就算是鐵鑄的,也得撞癟了一塊。
沒有任何工具,他們飛快地徒手清理車身周圍的雜木亂葉,那些東西原本不堆在這裡。
他們終於明白為什麼一輛車翻下來這麼長時間不被人發現,首先是天時地利——天有降雪,水月山人跡罕至,山道旁沒有圍欄;其次是有人早已處理過了現場,要不是程幾堅持要下到崖底,說不定到雪化時這輛車都不會被人發現!
“我就知道那卦不好!要相信科學啊!”老耿態度一百八十度大轉彎,吼道,“果然在這裡!”
“可這也不是水裡啊!”趙家銳說。
“水月山,水!”老耿說。
程幾趴在地下,抓著手機儘量往車裡照去,沒發現人,隻看到了一些汙跡,估計是血。
他還沒來得及看清楚,手機響起,齊北崧又查崗:“媳婦你在哪兒?我怎麼覺得你不在海灘啊。”
程幾已經顧不得他會罵,說:“你快報警,我找到周經理的車了!”
齊北崧問怎麼了,程幾三言兩語說清楚,並給他發送了手機定位。
齊北崧斷然說:“知道了。”
又囑咐:“你就在原地等,哪兒都不要去!”
程幾剛要回答,就聽老耿在林子裡撕心裂肺叫了一聲:“周經理啊啊啊!!!”
他和趙家銳急速循聲跑去,隻見老耿跌坐在地,手指上方,兩人往上看,發現了那具吊在大樹粗枝上的屍體。
——被吊了這麼久,雖說眼下是寒冬天氣,但看上去也不像樣了。
身上血跡斑斑,繩索套在脖子下方,腳麵距離地麵有一米五左右,顯然不是他自己吊上去的。
朔風吹過林間,屍體也跟著微轉。
然而等轉過來才發現那不是周經理,而是毛小偉。
程幾撲通倒地,趙家銳沒能扶住,慌得一把將其攬了:“你沒事吧?!”
“……”程幾清俊的臉煞白一片。
他一向還算沉著冷靜,此時卻幾乎魂飛魄散,將額頭抵在趙家銳肩上均勻呼吸,過了好一陣子才說:“彆……彆把人解下來,讓警察解……”
“我知道!”趙家銳點頭,“不能破壞現場!”
“周經理啊————!!!”老耿一邊捶地一邊嚎,“老和尚說水裡!在水裡啊!怎麼會真是這樣啊!怎麼會這麼靈的呀?!周經理啊,是你救了我家小俊一命啊,我還沒來得及報恩啊,你死得太冤啦!!”
程幾腿軟得站不起來,撿了塊小石子扔他:“彆……彆亂叫喚了!我差點兒被你嚇死!這他媽都……都第二次了!你睜開老花眼好好看清楚!!”
老耿定睛一看:“呃??”
他撲跌著朝程幾靠近,嘴裡顛三倒四:“他媽這死了的是他媽誰啊??!”
程幾按著快要蹦出來的心臟:“這……這是那個毒|販……毛小偉……”
“那周經理呢?!”老耿問。
不遠處有個孱弱得幾乎聽不見的聲音說:“……在這兒……”
老耿又亂撲:“毒|販詐屍啊!!!”
“……”程幾指著側麵說,“銳子,快……去看看!”
趙家銳一把拉起他,兩人跌跌撞撞衝過去,隻見又是一個小懸崖,大約兩米多深,崖下有一條自然形成的小溝壑,雪積得極厚,一個有氣無力的聲音在雪下喊:“在這兒……這兒……”
程幾和趙家銳飛快下崖,徒手往外鏟積雪和落葉,老耿隨後加入,鏟下去不過二三十公分,就看見了周經理的臉。
他臉上遍布汙跡和血跡,狼狽不堪,笑出兩排白牙。
程幾立即伸手拉他,他輕聲道:“我不能動……腿和肋骨斷了。”
他氣若遊絲:“唉呀,程程啊,我本來以為自己死定了……後來想到一些地震幸存者在瓦礫下被埋了五天、七天、甚至十天都能獲救……我不過才在鬆軟的枯葉下呆了兩天……而且手邊還有保暖衣物,有雪水和幾顆補充能量的糖,怎麼就能失去希望呢?”
他對程幾笑:“謝謝你的救命之恩……我果然沒看錯你。”
程幾滿眼是淚:“保存體力彆說話,等急救人員過來!”
“好的,你守著我……”
“我守著呢!”程幾跪在溝邊,“我哪兒都不去!”
“挺好,挺好。”周經理說,“有你在我就放心了,我太高興了……”
老耿趴著問:“周經理啊,你這到底是怎麼了啊?”
程幾阻止:“彆問,不急這一時。”
周經理雖然虛弱,但精神還可以,說:“沒事,我也想說……我剛剛吃下最後一粒巧克力,有體力說話,你們聽我講事情經過好不好?”
程幾說:“我都知道了。”
周經理問:“知道我幫毛小偉自首?”
“嗯。”
為了替周經理保暖,程幾將原本清理出的落葉又堆回去,還把外套脫下蓋在他身上。
他迅速檢查周經理的身體狀況——有一些外傷,兩處比較深,左腿骨折,好在碎骨沒有刺破皮膚,內傷不明。但周經理神誌清醒,估計內傷不重。
周經理說:“那你猜我是怎麼大難不死的。”
“你說!”老耿想聽。
周經理說:“毛小偉要自首,把東西給了我……我交給前台,吩咐小姑娘天亮就寄出去。然後我就開車帶著他,出東側小門準備去公安局……半道上被兩輛車一前一後堵了。”
“對方有槍,我沒能控製好車……翻落陡坡。幸虧我係著安全帶,穿得也厚實,外加車子挺給力,一直滾到坡底我都清醒著。”
趙家銳搡了老耿一下:“彪哥,所以要買好車啊。換了您那車,彆說滾幾十米的懸崖了,下兩級台階就得死人!”
老耿怒:“放屁!小孩學壞了,居然埋汰我!”
周經理笑了笑,繼續說:“車子一觸底,我就儘我所能爬了出來,拖著斷腿躲到了這條溝裡。事實證明我的判斷太對了,在我藏好後不到五分鐘,就聽到了凶手們的聲音,至於他們做了什麼我一概不知,我痛暈了過去。”
“暈了多久?”程幾問。
周經理說:“我也不知道自己暈了多久,等我醒來時四周一片漆黑,寂靜得可怕,我無法動彈,也不敢出去,更無法聯係救援……”
程幾打斷:“你手機丟了?”
“丟了。”周經理說,“我原以為這條溝就是葬身之所,沒想到幸運之神還是眷顧我的。”
他再次道謝:“謝謝你們,尤其程程。”
老耿粗聲大嗓:“謝他乾嘛?謝老和尚!”
“老和尚?”周經理問。
趙家銳搖頭:“不對,還是應該謝程兒,如果聽了老和尚的,我們如今還在海裡撈著呢!”
“有煙麼?”程幾問,“給周哥一支壓壓驚。”
趙家銳沒有隨身帶煙的習慣,倒是老耿摸出一包來。三人坐下,周經理躺著,共同慶祝劫後餘生。
程幾將頭埋得極低,手抖得幾乎夾不住煙。
周經理喊他:“程程,怎麼了呀?我這不沒事嘛?”
程幾就是這種人,臨事鎮定機變,事後越想越怕。
他抬起臉,淚光瑩然,隨即又低下。
他哽咽:“玉姐嚇我一次,你又嚇我一次……你們再這樣嚇人,我就不要活了。事不過三,不許再這樣了……”
他問趙家銳:“齊北崧來不來?”
趙家銳不確定:“應該會來吧,乾嘛要他來?”
程幾望向彆處,鼻尖通紅,淚珠滾落:“我想他了唄……這種時候不是應該找媳婦兒哭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