氣氛莫名凝重起來,就連鄭燦燦、秦冬和沙聽雨也看了過來,神色各異。
位於視線焦點,厭靈猶豫的筷子在盤子和碗之間頓住,眼看即將做出抉擇——關鍵時刻,一道明朗的嗓音如橫生的枝節:
“哇!這家店有冰粉耶!我去買誰要吃?”
厭靈眼睛一亮,登時擱下筷子,“我要。”
“……”
沙聽雨噗嗤:“鷸蚌相爭漁翁得利。”
秦冬嘖道:“黑馬選手啊。”
鄭燦燦咕噥:“叛徒!”
在兩道冷涼的目光中,既是漁翁也是黑馬還是叛徒的賀颺歡眉大眼一笑:“豫哥雲謙哥你們也要吃嗎?”
開朗得令人討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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飯後。
七人散步消食。
在秋日瑟瑟的寒風中,不知誰先提議,幾人你拉我、我推你地挨個下了公路橋,沿著河岸而行。
枯黃的河邊草迎風招搖、水麵反射暖橙的陽光波光粼粼如碎金。
果不其然,傅雲謙的接觸理論得到了驗證。
人多。混亂。被他找到見縫插針的機會,和厭靈並肩而行。
“我上學時也是。”
傅雲謙垂眸望著地麵孤零零的小石子,忽然開口。
在厭靈不解的目光中,他輕咳了咳,解釋:“我上學時也經常搞不明白他們在笑什麼。像個笨蛋。”
——傅雲謙謹遵某本戀愛手冊的指點:找到和對方的共同點,作為突破口。
然而出師不捷。
厭靈不像書上講的那樣跟他惺惺相惜,反而問道:“你怎麼知道我上學時被這樣取笑過?”
傅雲謙腳步一頓,灰色的睫羽低垂,像做錯事被抓包的熊孩子,“我不是故意聽你和蕭豫講話的。”
他抿唇。
“我五感天生敏銳。”
“哦。”厭靈點頭,“我懂。我以前也是這樣。”
終於,她似乎有了一點“惺惺相惜”的苗頭,打開話匣子:
“小時候不明白什麼該聽、什麼不該聽。聽到了,又不明白什麼該說、什麼不該說。結果鬨了很多麻煩的事情。”
她做出思索狀,“好像就是從那個時候開始被叫怪物和變態的。”
傅雲謙望著她蒼白的側
顏,心想,若她真是怪物,也一定是柔軟無害的種類。
忽然,她望來,“你有被起過外號嗎?”
傅雲謙沉默。
他沒有。
在她好奇的眸光下,他感到一種難以言喻的焦灼:好不容易找到的共同點要消失了。怎麼辦。
不善言辭的傅大天才聰明過人的頭腦飛速運轉,想到了一個避重就輕、拖延時間的法子:“他們不敢當麵叫,都是在背後悄悄喊的。我不知道外號是什麼,稍等,我問問。”
說著,他拿出手機,編輯信息詢問發小。
在等待的間隙,傅雲謙決定交托出更多更深的自己、以維持現有的、來之不易的“親密”狀態。
他說:“我也聽到和看到過很多不該聽不該看的東西,比如吃軟飯的父親出軌偷情、後來被手握大權母親折磨得生不如死、兄長用卑鄙的計謀算計商業對手、長姐同時交往四個男友。”
他淡然地像是在講彆人的事情,平靜地丟出一個又一個炸彈。
“……”
厭靈看向他,緩緩道:“傅先生,你知道的吧?我們身上有節目組的收音器。”
傅雲謙:“嗯。”
厭靈:“以我多年來對複雜的人情世故的切身體會和深入觀察,這些事情屬於家族秘辛,是不能對外人講的。”
傅雲謙平靜地回望她,“以我多年來對人類複雜的語言體係和社交行為的切身體會和深入觀察——外人是一個非常主觀的概念。”
厭靈昂頭,呼吸輕緩地頓了一秒。
——這已經是內斂的傅雲謙最大程度的外放了。
在她略含探究的眸光中,他冷灰的眼珠不自然地動了下。
再一次以不圓滑的方式轉移了話題,“至於收音器,我會讓節目組在剪輯正片時適當消音的。”
同樣不圓滑的厭靈順利地被他轉移了關注點:“為什麼不乾脆剪掉?”
傅雲謙緩緩將視線挪開,望著遠處搖曳的漣漪,嗓音低微的仿佛在和水波一起顫動,“……要給雲厭渺渺…發糖。”
——不想成為熱度最低的cp。所以,同框的片段一個都不能少。
潛台詞是這樣的。
傅雲謙的外放上限突破新高。但也僅此而已了。
“……”
厭靈若有所思地點頭。
“你真聰明。”她真心實意地感歎道,“適當的醋意是感情的調和劑,我相信,你和聽雨應該很快就能和好了。”
同樣聰明過人的厭靈以獨特的腦回路為他圓上了偏離真相的邏輯。
她昂頭,認真地看他,“謝謝你不把我當外人,請放心,我一定會儘自己的一份力,幫助你們解決矛盾的。”
傅雲謙:“……”
其實不必的。
不善言辭的傅雲謙有苦難言、不知如何解釋。
——可惡的蕭豫。
此刻的傅雲謙和昨夜的賀颺心境相似,麵臨著
同樣尷尬的局麵。
隻不過一個是自己作的,一個是被人陷害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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兩人來之不易的獨處沒能持續太久,就被另外幾人發覺了。
又是一番混亂的糾纏和暗流湧動。
傅雲謙被警惕的鄭燦燦和笑盈盈的沙聽雨一齊纏住,半點沒法接近厭靈了。
另一邊,秦冬樂於局麵再混亂些,她使壞地拉住蕭豫,推了把賀颺,揚聲提醒:“賀颺,你不是給厭靈買了東西嘛,怎麼沒見她吃啊。”
“噢噢!”
聞言,賀颺恍然,連忙湊到厭靈身旁,“厭靈,我剛給你的那個巧克力你吃了嗎?”
“還沒有。”
厭靈從包裡拿出那個紙袋,拆出一條包裝漂亮的巧克力。
“是薄荷巧克力哦。”
賀颺眸光清亮,對著空氣做出一個咬的假動作,然後眯眼嗬出一口氣,在清寒的溫度中變成白霧。
他用這張臉做什麼怪動作也不會顯得傻裡傻氣。
“就和你喜歡的辣味一樣,唔,其實算一種痛覺吧?應該能刺激味蕾。”他撓撓頭,眼巴巴道:“不知道你喜不喜歡。”
在他期盼的目光中,厭靈拆開巧克力的封皮,露出詭異而鮮亮的藍色——視覺上帶著些反基因的危險感。她有些遲疑,試探著咬下一口——口腔當即迸發出清冽的氣息,像一顆薄荷炸彈,對味蕾的轟炸、彆致的味道。
她抬眸,黑眸閃著光澤,帶著一點新奇望向賀颺。像第一次收到生日禮物的孩童。
“涼涼的。滑滑的。”
她捂著嘴巴。
那雙內窄外寬的眼眸弧度圓了些,眼瞳瑩潤。
可愛極了。
賀颺眯眼一笑。雙手捂上自己“凍紅”的耳朵。
“你喜歡就好!”
語畢,他便捂著通紅的耳朵,跑向不遠處的鄭燦燦。她正疊聲喊他:“賀颺——快點過來嘛!”
跑出去兩步,賀颺回頭,動作幅度很大、很誇張地和厭靈招手,像可愛的動漫人物。
“不要吃太多啦,小心牙疼——”
說著,他捂住腮幫子做出齜牙咧嘴的鬼臉。
厭靈一貫平而冷的神色軟了些,像冰雪初融,也朝他揮揮手。
一道秋日的冷風刮過,從那邊吹到這邊,吹起她頰邊的短發、吹涼他發燙的耳尖。
賀颺呆了一瞬。
成為這個秋天的第一座冰雕,接著又以突破世界記錄的速度融化成一灘軟綿綿、熱烘烘的水汽。
啊,好像真的感冒了
……要被病毒擊倒了。
直到厭靈的身影被蕭豫若無其事般擋住、直到秦冬揶揄地撞了下他的肩膀,“傻啦?看什麼呢?燦燦喊你半天了。”
“……啊?啊。”
賀颺磕磕巴巴、欲蓋彌彰:“有、有點冷。”
他慌亂跑開,像是逃離窮追不舍的病毒一般。還非常笨蛋
地被石子絆了一腳,高高大大的身影搖搖晃晃找穩重心,蜜色的皮膚透出難堪的燒紅。
哪裡是冷啊,分明是熱化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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瞥過賀颺磕磕絆絆的身影,蕭豫不動聲色地給厭靈上眼藥:“像老師這麼聰明的人,應該很討厭蠢蛋吧。”
厭靈咬著巧克力,“不討厭。”
“嗯?”蕭豫偏頭,“蠢到連最基礎的題型也解不出來,甚至連自己心意也認不清的人,不討厭嗎?”
“不討厭。”
厭靈:“笨笨的,也很可愛。”
說著,她昂頭看他,“阿豫考砸的時候,就挺可愛。”
蕭豫:“……”
他無奈地笑了下。
早該想到的,在老師的世界裡沒有幾個能稱得上聰明的人。
厭靈專注地望著遠處嬉戲打鬨的眾人,吃掉了最後一口巧克力,“大家都很可愛。”
“厭靈!”
秦冬朝她招手,興奮道:“快來!這裡有一隻好漂亮的大鳥!”
“賀颺說長得很像你呢。”沙聽雨捂嘴輕笑。
賀颺慌忙擺手,“不是、那個、就是……”好吧,他放棄掙紮,不好意思地撓頭,低聲道:“因為看起來都很仙嘛。”
傅雲謙:“確實。”
鄭燦燦挑剔:“咦惹,臟兮兮的。”
在眾人的呼喚聲中,厭靈揚聲:“來了。”
她牽起蕭豫的袖子,朝那邊小跑而去。
奔跑中,蕭豫轉被動被主動,握住她的手,“老師好像很開心?”
聞言,她回過頭,短發輕盈,神情亦是難得的輕盈,“因為——”
“好像秋遊一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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下午的時光很快過去了。
在回戀愛小屋前,厭靈讓蕭豫開車去陶藝體驗館,取烤製好的陶藝作品,其他人等在下麵,厭靈拿了東西,相當鄭重地送給大家。
賀颺的是明朗豁亮、長著太陽臉的小狗;傅雲謙的是層層疊疊、布滿雪晶的雲朵;秦冬的是華麗明媚、插著腰的火焰小人;鄭燦燦的是探頭探腦、狗狗祟祟的小鹿;蕭豫和沙聽雨都是愛心,一個環繞著枝葉像小窩,一個裝點著古典的玫瑰。
烤製之後,上了釉彩的陶泥散發著一股柔和鮮豔的光澤,漂亮極了。厭靈手巧,這些小玩意兒被她捏得生動形象,彆具一格的可愛。
眾人自然讚不絕口,就連挑剔的鄭燦燦都忍不住翻來覆去地看。
輕鬆喜悅的氣氛盈滿回程的時間,伴著其他人的閒聊,厭靈拿出白色保溫杯,喝了口溫水。
忽而一頓,腦中電光火石一閃。
——咦。
是不是忘了什麼?
當看到包裡那個未送出的黑色貓貓陶瓷時,她後知後覺:
……啊,好像把楚越完全拋在腦後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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等七人嘻嘻哈哈地回到戀愛小屋,啪一下打開燈,明亮溫馨的燈光擴散開來,話音卻漸停,熱鬨的氣氛像丟進冰湖的火球,登時凝固了。
隻見,楚大明星獨自地坐在那條寬闊狹長的客廳沙發,身影顯得格外孤零零,如一尊冷硬的守墓石。
此刻,那雙紅褐色的鋒利眼眸幽怨得像兩團鬼火,正直勾勾地看著眾人。
不,準確來說,是看著厭靈。
“……”
兩人目光交彙。
宛如流金鑠石碰撞月中聚雪,無聲的轟然。
他一動不動地盯著她,那目光像是要鑽入她的大腦,扒開每一道褶皺、看看到底有沒有自己的身影存在。
壓抑著令人心驚的情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