派出所的醫務室缺乏診斷設備, 也就處理外傷比較多,謝清呈最終還是被陳慢帶去了醫院。
陳慢忙著在夜間急診掛號,拿藥, 等血檢報告, 謝清呈就靠在醫院冰涼的鐵製椅子上,閉目養神。
過了一會兒,陳慢從窗口回來了, 手裡拿了張剛打出來的檢測報告單。
那報告單上寫著一行讓陳慢懷疑自己眼睛瞎了的字——芒果過敏。
“同誌, 您這麼大的人了, 應該知道自己的過敏源是什麼吧?”夜間急診科的醫生推了推眼鏡, 對謝清呈說, “這也太不注意了,看看這指標, 多嚇人啊。”
一邊說著,一邊筆走龍蛇, 鬼畫符般開了一堆藥。
“我們一般都給這種反應嚴重的病人打抗過敏針,不過他這種程度要連打三天。如果工作忙的話,最近還有一種鹽水, 今天夜裡掛完就行了,你們看看要哪種。”
謝清呈不喜歡抗過敏針,更不想連著三天跑醫院。
“掛水吧。”他說。
兩人就去輸液室了。
謝清呈身子不耐受,吊針如果打快,他會泛暈, 還會想吐, 所以等護士走了之後, 他自己就把點滴調慢了。
陳慢忙來忙去, 飛速地把所有手續都弄好, 然後在謝清呈旁邊坐下來。
他盯著謝清呈閉著眼睛的側臉看了一會兒,輕聲道:“哥,你不是從來不吃芒果的嗎?”
謝清呈覺得晦氣得不得了:“我他媽倒黴眼瞎不成嗎?”
陳慢無辜被罵,也習慣了。他哥是謝清呈父親的徒弟,他從小也沒少和謝清呈接觸,知道這位大哥的性子,大哥丟人的時候你最好裝作沒看見,要是敢囉嗦,那結果就和現在的自己一樣,肯定得挨一頓批。
陳慢歎了口氣:“你坐著,我給你去倒點熱水。”
他很快去而複返,拿了一隻紙杯,熱騰騰地遞到謝清呈微涼的指尖邊上:“哥,喝一點吧。”
謝清呈這才睜開眼睛,接過了,喝了幾口。
“到底誰騙你吃的芒果啊。”陳慢看著他虛弱的樣子,輕聲道,“也太他媽缺德了。”
謝清呈喝完了水,語氣總算稍微緩了下來:“討債的……”
可不是討債的嗎?
他想。
每次遇到賀予都沒什麼好事。
他當然知道自己芒果過敏,而且反應很嚴重,除了皮膚會泛紅發燙之外,人還會發高燒。這種水果是他從七八歲開始就知道回避的生化武器,就連饞芒果從饞到流口水的妹妹,也隻能遷就他,為了他的生命安全,絕對不會把任何芒果口味的東西帶入家門。
時間久了,他已經忘記了芒果是什麼味道,和賀予在夢幻島的時候天色又晚了,看不清蛋糕胚子裡的水果夾心,竟然把芒果慕斯當黃桃蛋糕吃了下去。
謝清呈歎了口氣:“我睡一會兒,你急著回去嗎?”
“哦。”陳慢忙道,“不急,我不急。我陪著你。”
謝清呈實在太累又太不舒服,垂了睫毛就靠在椅上睡著了。
輸液室空調開得有些低,再加上病人在輸液時本來就容易畏冷,陳慢見謝清呈睡夢中微微皺了皺眉,似乎是覺得體感溫度不合適,於是起身脫了製服,把藏藍色的外套蓋在了謝清呈身上。
感覺到了暖和,謝清呈的眉頭慢慢展開了,陳慢專注地看著他英氣硬朗的麵龐,絲毫沒有感覺到時間過得緩慢……
“換瓶了吧。”
不知過了多久,有個急診護士來了。
護士是換班護士,替了之前那一個,結果走過來一看到謝清呈,愣了一下——
她是謝清呈在滬一醫院的老同事,但是關係不怎麼好,見掛水的人是他,臉就有些沉,目光也在謝清呈和陳慢之間來回打轉,還在謝清呈披著的警服上停了幾秒。
陳慢不明所以,很客氣:“麻煩你了。”
護士冷笑了一下,拖腔拖調地:“不客氣。這你什麼人啊?”
“……我……”陳慢的臉不自覺地紅了一下,“我朋友。”
“哦,朋友。”護士笑笑,“警官同誌真辛苦,半夜把朋友送來,還貼心守著。”
“……”陳慢覺得她說話陰陽怪氣的,但也沒往心裡去,護士換完瓶就扭腰走了,一路上還掏出手機啪啪啪地往同事群裡輸著發了些消息。
謝清呈輸上液的時候已經是後半夜了,三大瓶以最緩慢的速度掛完,醒來時已經是早晨。
他是過敏體質,不易好,反應又劇烈,這會兒拔了針還是很難受,陳慢就對他說:“哥,衣服你先披著,彆著涼。”
謝清呈沒什麼力氣,應了一聲,披著陳慢的製服就往外走。
醫院大廳裡此刻已人潮洶湧,滬一醫院本就是最多人的地方。陳慢拿了病曆去把口服藥給取了,讓謝清呈在人少一點的地方等。
謝清呈閉目靠在牆邊,過了一會兒,他感到腳步聲靠近——
有人在他麵前停了下來。
謝清呈以為是陳慢,睜開眼:“都好了?”
說著,也沒看來人,直起了身子:“今天辛苦你了,走吧。”
“……謝清呈。”
聲音入耳,謝清呈驀地抬頭。
對上的是一張輪廓分明,很英俊斯文的臉。
站在他麵前的竟然是把他弄成這樣的罪魁禍首——賀予。
賀予盯著他:“你怎麼在這裡?”
謝清呈臉色頓時變的很難看。
更何況他們昨晚在島上又是吵架吵崩的,謝清呈和賀予重逢之後,好像每一次見麵都會發生口角。歸根結底是賀予長大了,翅膀硬了,不再像小時候一樣覺得謝清呈可怕,對謝清呈敬畏有加,他已經學會了換各種角度頂撞這個男人,好讓這個男人不舒服,而他自己爽到。
謝清呈並不想讓一個年輕人看他笑話,眉眼逐漸變得冷銳,腰背挺的很直,沒有任何病態的樣子:“沒什麼。有點事要處理一下。”
他打量著賀予:“你又來醫院乾什麼。”
說著,目光下垂,落到了賀予拿著的醫院藥品袋上。
賀予把袋子不動聲色地往後,淡淡道:“室友生病,我開車方便,替他來拿點藥。”
“……”
“……”
兩人四目相對,均在隱藏著真實的自己。
過了一會兒,賀予說:“你肩上的衣服……”
謝清呈這才意識到自己還披著陳慢的製服,雪白西裝襯衫外,警察製服往肩上一搭,確實很搶眼,難怪賀予能在往來的人群中立刻瞧見自己。
“朋友的。”
“你在等他?”
謝清呈敷衍地點了下頭。
賀予此刻心情也很不好,謝雪的情書給他的刺激太大,平時服用的藥壓不住,他是來開新藥的。其實他剛才看到謝清呈,他都不太想理。隻是想起謝清呈是謝雪的哥哥,醫院撞見了,總該問兩句。
這時候他也不想和謝清呈再多說什麼了,更懶得去見謝清呈的朋友。
他說:“那我先走了。我還有點事。”
賀予就走了。
謝清呈看著他的背影微微皺眉,他知道賀予的病症加重時,有些藥隻有三甲醫院能配到,會不會是……
“謝哥。”這時候,陳慢回來了,打斷了謝清呈的思緒,“藥開好了,我送你回去。”
他注意到謝清呈的目光,也順著看過去,但賀予正好消失在了湧動的人潮中。
陳慢問:“怎麼了?”
“……沒什麼。”謝清呈說。
不然他還能說什麼?
碰到了罪魁禍首?
謝清呈說:“走吧。”
“哦哦好,哥你小心點台階。”
半個小時後,陳慢開車將他載回了滬醫科單人教工宿舍,陳慢把製服外套往門口衣架上一掛,然後就去廚房衝了藥劑,遞給謝清呈,看他慢慢喝下去。
“哥。”陳慢想了想,“你剛才在醫院是不是遇到什麼熟人了?”
“……”
“還有啊,昨晚有個護士來給你換瓶,態度也怪怪的。”
謝清呈這次搭理他了:“那護士是不是長臉型,嘴唇下麵有顆痣,大概三四十歲?”
“對。”
“那是以前跟著一個老醫生的周護士。”謝清呈說,“沒什麼,她和我是不太對付。”
謝清呈吃了藥,又覺得累,在沙發上躺下了。
他想想還覺得挺煩的,不管是滬一醫院的老同事,還是賀予,都讓他挺煩的。謝清呈煩的時候就喜歡抽煙,尤其昨晚在輸液室,他熬了一整晚都沒有碰火機,這會兒就把胳膊從眼前移開了,對坐在他旁邊的陳慢說:“來根煙。”
陳慢大驚失色:“你不能抽煙!你這個指標——你自己看——”
“看什麼,我是醫生你是醫生,煙。”
“沒有,不給!”
“到底是沒有還是不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