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沒——”陳慢結巴了。
謝清呈一把扯過他的衣襟,精準地從警服衣兜裡搜出了一包利群,翻了個白眼就拆開抽了支咬在了嘴裡。
陳慢:“……”
謝清呈:“火。”
陳慢重重歎了口氣,實在沒辦法:“謝哥,你這樣真的不好,要是叔叔阿姨知道了……”
他也是不小心提到謝清呈的父母,結果謝清呈臉色難看,陳慢也就不敢再說什麼了,小聲念了一句:“對不起。”
然後就把打火機不甘心地遞給了謝清呈,眼睜睜看他慢性自殺。
謝清呈抽了幾口煙,蒼白修長的手垂在沙發邊,仰頭眼神放空,望著天花板。
然後他和陳慢說:“忙了一晚上了,耽誤你事。謝謝了。你先回去吧。”
“……這怎麼叫耽誤……”
但謝清呈不能再指著陳慢忙裡忙外了,他堅持道:“你回去休息吧。”
陳慢沒辦法,想了想:“哥,我擔心你,我感覺你這芒果過敏肯定是被哪個缺德孫子坑的,誰要招你你跟我說啊,我現在是警察了,我能收拾他——”
“你能什麼?”謝清呈終於轉動眼珠,看著旁邊少年稚氣未脫的臉,用力抬手把他帽子給往下一扯,遮住他半隻眼睛,“你能你能的,肩上都沒幾朵花你能什麼?我告訴你,回去老老實實當你的民警,彆沒事逞能。你哥已經走了,你們家就你一個兒子了,你給你家長省點心。”
“……我知道了……”
陳慢默默低下頭。
謝清呈又脫力般往軟墊上一靠,整個人很頹然:“回去吧。”
陳慢隻得走了。
這孩子人是好孩子,但就是太莽撞,凡事都急吼吼的,謝清呈知道他當警察是為了什麼,他哥當年死在了掃黑行動中,他想給他哥報仇。但傻小子太笨,能力總不夠,最後隻給分到了派出所,沒有進他哥當年在的刑偵大隊,他心裡頭其實一直不甘心,謝清呈都看得出來。
但謝清呈覺得這樣再好不過。
他哥從前就是跟著自己父母太緊,一步步越卷越深的,他心裡本來就對陳慢家裡有虧欠感。
現在陳慢當個基層小民警,每天抓抓賊,給老大爺找找狗,再好不過了,最好一輩子都彆再往上升。
這一覺睡得昏昏沉沉,直到第二天早上,謝清呈才被手機鈴聲吵醒。
“喂。”
電話是謝雪打來的,小姑娘在宿舍裡邊打電話邊洗漱呢:“喂,哥啊……哎?你嗓子怎麼了?”
“沒事,吃飯時沒注意,吃了個芒果。”
謝雪:“什麼??!!你過敏你還——”
“我都說了是沒注意,你有什麼事?”
“哦沒事沒事。”謝雪說,“就是和你打聲招呼,我們今天下課之後有秋遊活動,要去南市。”
謝清呈咳嗽幾聲,隻覺得身如火燒,燙得厲害,說道:“那你去吧,路上注意安全,不可以和任何人單獨去偏僻的地方,我和你說過,成康病院的事是你運氣,萬一……”
“好啦,我知道啦。你放心!哥,你也要注意身體呀。”
兄妹倆又說了幾句,謝雪怕打擾謝清呈休息,就掛了電話。
結束通話後,她琢磨了一番,又給賀予打了個語音——
……
謝清呈又睡過去了。
他這人很會照顧彆人,但不太會照顧自己,陳慢帶他回來之後,他除了吃了兩顆藥,就是抽了幾支煙,到現在連飯都沒吃過。他病得難受,懶得生火,反正不管怎麼樣先睡著。
這一次不知睡了多久,模糊中,謝清呈隱約聽到門鎖哢噠的聲響,意識像遊放空中的風箏,被扯著線從睡夢中拽回來一些。
他沒有睜開眼,但他知道有人進來了。
他恍惚間以為是謝雪,隻有謝雪有他宿舍的鑰匙。
她不是要出去秋遊了麼,高校這種活動新老師不太方便缺席,她怎麼跑來了……
謝清呈這樣想著,還是翻了個身,不願意被妹妹吵鬨,並且下意識地想要卷被子,可惜卷了半天卻發現自己卷了個空,才意識到自己回來之後就一直躺在沙發上,連襯衫袖扣都沒有鬆開。
正煩躁地皺了皺眉,身上忽然就一熱。
進他屋的人走過來,看了他一會兒,在他身上蓋了張空調薄毛毯。
謝清呈想睜眼,卻實在困得厲害,簌簌微動的睫毛裡隻隱約映出了一個高挺的男生的側影,然後就又合上了從沉重的眼皮。
再醒過來的時候已經是傍晚了,宿舍的地板被人勤快地拖洗過,門窗被也打開了透氣,帶著些微潮濕的微風吹拂著窗簾,雪白薄紗在夕陽餘暉中來回擺動。
謝清呈微微眯了眯眼睛,一隻胳膊從被自己焐熱的空調毯子底下伸出來,手背遮在眼前。
房間裡有另一個男性說話的聲音,似乎在打電話:“嗯……好。那我過幾天就來。……沒關係,你們要的時間不長,我也想積累些專業外的經驗,不算麻煩。”
“放心吧馮姐,假已經請好了,知道你們困難,不會有什麼意外。”
“嗯,好,那我掛了。”
病懨懨的謝清呈終於意識到這個聲音是賀予的聲音。
謝清呈猛地坐起身,一個激靈扭頭望向聲音傳來的方向——
賀予正好打完電話,從廚房裡麵走出來。他手裡端著個木托盤,走到他身邊,托盤在茶幾上放落。
盤中一隻美濃大碗,裡麵是滿滿一碗雞肉粥,雞湯應該熬了很久了,呈現出誘人的奶白色。粳米在高湯中燉煮入味,每一顆米都裹滿吸收了味醇色白的高湯汁,雪白的雞肉浮沉其中,粥上還撒了一點香脆的白芝麻。
“……你醒了?…既然醒了,就趁熱喝了吧,我照著網上菜譜做的。”
停了幾秒,又道:
“我看到你桌上的化驗單和藥單了。”
“……”
“你昨晚是去急症掛水了。是不是。”
謝清呈以手加額緩了一會兒,從沙發上坐起來。
等確定自己喉嚨不會再像破風箱那樣淒慘了,他才重新開了口:“你怎麼會來這裡?”
賀予的狀態似乎不太對,太冷靜了,冷靜裡有帶著些說不出來的陰鬱。
謝清呈儘管身在病中,還是隱約覺察出了他的反常。他順著賀予的手看上去,發現這青年的胳膊上纏繞著一圈繃帶,再往上,那雙始終低垂的杏眼似乎還帶著些紅。
謝清呈又想起他在醫院裡開的藥。
但他還沒問什麼,賀予卻俯了身,手越過謝清呈的肩膀,撐在他身後的沙發靠上,低頭看著躺坐在沙發上的男人,開口了:“謝清呈,你芒果過敏這麼嚴重,為什麼要在醫院和我說沒事。”
“……謝雪告訴你的?”
“對。她讓我來看你,說你不舒服,和她說話時嗓子都是啞的。”
“……”
男生逼視著他:“是我給你吃的。是我把你弄成了這樣,你為什麼要瞞著我,為什麼不來找我,為什麼在醫院你也不肯和我說實話。”
“……沒什麼必要,你不是故意的,不知道我芒果過敏。”謝清呈語氣很平冷,“我找彆人就可以了。”
這句話卻並沒有讓賀予滿意,相反的,賀予盯著謝清呈的眼睛更多了些危險的東西:“……我覺得我也沒有惡劣到這個地步,把人弄成這樣了會甩手不負責。”
“……”
“所以在你們心裡,我到底是個什麼模樣。”
“……”
你們?
謝清呈皺著眉——除了他,還有誰?
但賀予似乎情緒不佳,謝清呈也沒有再多問。
賀予靜了一會兒,大概是覺得自己有些失態,慢慢地直起了身子,說了句:“……算了。”
他起身給謝清呈倒了杯水,又把謝清呈的化驗單收拾了,看著上麵過敏反應的可怕數值,歎了口氣。
“沒彆的事我就先回去了。”
謝清呈出於給他治病七年的本能,喊住了他:“賀予。”
“怎麼?”
謝清呈微微皺眉:“你是不是遇到什麼事了?”
“……沒有。”
“那你手腕上的紗布是怎麼回事。還有你今天去醫院開的藥——”
賀予一邊披上校服外套,一邊頭也不回地說:“藥的事情已經和你說過了,是給同學開的。手腕上是你灶台太亂了,我收拾東西時被燙的。”
胳膊一伸,那紗布就隱沒在了寬大的高校製服袖子底下。
賀予又靜了一會兒,然後好像也實在不知道該說什麼了,停頓片刻道:
“我還有晚自習,先走了。你記得給謝雪打個電話,告訴她我來過了。”
謝清呈應了,但看著他,還是覺得隱隱地不對勁。
想了想,問:“謝雪都去秋遊了,你怎麼沒去?”
青年低頭彎腰係鞋帶的動作頓了一下,從謝清呈這個角度並不能完全看清他的臉,隻能瞧見半張隱沒在陰影中的下頜,線條淩厲而秀長。
“太無聊了,很多都是表演係的人,我和他們沒有共同話題,不想參加。”
用力係上鞋帶,不等謝清呈再問,賀予已推門而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