賀予確實沒有肯見謝清呈。
他像是決意徹底從謝清呈身邊蒸發掉一樣, 任何消息給他,都是石沉大海。
醫院謝清呈也去了,但賀予不習慣公立醫院的吵鬨, 很快轉去了私立, 謝清呈連門都進不了。
而接下來的幾天,對謝清呈而言也可謂混亂。
謝雪,陳慢……關心他的老街坊, 同事, 領導, 有各種各樣的人找他, 詢問他那天晚上究竟發生了什麼, 他為什麼會被一個□□組織掛到廣電塔上去。除此之外,他還要時不時接受警方傳訊, 去警局配合完成調查,走完程序。
他知道網上已經因為這件事吵得熱火朝天, 但是這竟然不能影響他什麼,因為他根本沒有什麼時間坐下來看一眼社交平台。
謝雪就不說了,哭著和他打了好久的電話。她問他在哪裡, 要來找他,卻被他不容置否地拒絕了,也沒告訴她具體位置。
幸好謝雪從來沒有看到過父母死亡現場的照片,謝清呈為了保護她,不讓她和自己一樣陷入漫長的絕望裡, 一直沒有向她描述過父母具體的死因。
謝清呈希望她知道的得越少越好。
陳慢也來了。
陳慢和謝雪不一樣, 他是完全知情的。所以他來的最早, 謝清呈還在接受第一輪調查時他就到了。
他不隸屬鄭敬風他們局裡, 是請假趕過來的, 他一進門就抱著謝清呈,那麼急躁的人,竟好半天才悶出來一句。
“哥,你是不是要嚇死我。”
謝清呈看到他下頜淡青色的胡茬,看來這兩天這孩子沒有心思好好地捯飭自己,他歎了口氣,拍了拍陳慢的背。
後來調查好不容易告一段落了,陳慢又來接謝清呈回家。
這一日,謝雪原本也要來的,但是她因為連續精神壓力太大,人很不舒服,謝清呈就讓她請個假回陌雨巷好好休息,黎姨會照顧她。
他和陳慢一起回滬醫科教工宿舍去了。
高校教工宿舍是分等級的,比如謝清呈住的就比謝雪寬敞,當然也不否認謝雪屋子裡都是亂七八糟的雜物,而謝清呈的單身宿舍堪稱家徒四壁級彆的冷清。
“哥,你休息休息,睡一會兒,我給你做些吃的。”
陳慢進廚房去了。
謝清呈的宿舍他來了不止一次,熟門熟路。
抽油煙機的聲音響起來的時候,謝清呈疲憊地躺在沙發上。
恍惚間他覺得這一幕有點眼熟,後來才想起來自己芒果過敏發燒的那一天,賀予也來過這裡,在廚房照著菜譜忙碌過。
謝清呈打開手機通訊錄,劃過那些堆積未讀的消息,最後找到了賀予的名字。
聊天記錄仍然停在自己問他情況的那些信息上。
賀予依舊沒有回他。
謝清呈想了想,從通訊錄裡找到了他的號碼,又一次給他打了過去。
毫不意外的,電話響了幾聲,然後就被掛斷了。
謝清呈輕輕歎了口氣,他連女人都不會哄,更何況要哄一個負氣的少年,而且那少年現在根本不止是生氣,更是心傷,心冷。
他不知道該怎麼辦,抬手抵住自己的額頭,過了很久後,他疲倦地放下手機,轉身去了浴室。
洗完澡披著浴袍出來時,陳慢正在客廳餐桌前擺著碗筷。
“哥,你要不要……”話說一半,抬起頭來,陳慢就停住了。
他看見謝清呈披著雪白浴袍,慵倦靠在了窗欞邊,含煙點火。
謝清呈的頭發還在滴水,但他懶得擦了,水珠順著他的頸流下來,飽滿晶瑩,像藏著些說不出的欲,慢慢揉進浴袍衣領的陰影之下。
謝清呈心情不佳,沒有注意自己的形象,他抽了口煙,輕輕咳嗽著,轉頭看向陳慢:“你剛剛想說什麼?”
“哦,我、我說…”陳慢紅了臉,可惜謝清呈精神狀態太差,屋內光線又不好,他沒有看清。
“我說你要不要蘸點醋,我下了些餃子。”
謝清呈心不在焉地:“……都可以。”
陳慢就又飛快地回廚房裡去了,回身時差點被地上的接線板絆了一跤。
謝清呈則在窗邊把煙抽了,想了想,還是給賀予又發了條信息:
“檔案館的事,還是要和你說一聲,謝謝。”
煙灰簌簌飄飛,落在風裡,像溫柔的水精靈,飄在水裡。
謝清呈安靜地看了一會兒,又補上一句:
“是我沒有考慮周全,對不起。”
他知道賀予想聽的未必是這兩句。
賀予的心是被視頻上他說過的那些話傷到的。
但謝清呈不知道那該怎麼解釋。他不想,更不能解釋。
“哥,餃子煮好了,你快來吃吧。”
謝清呈關了手機屏幕,走到了餐桌邊。
陳慢煮的餃子是之前黎姨包了送來的,皮薄餡大,裡麵是融著鮮湯皮凍的春筍豬肉餡。
陳慢做了乾撈,湯是單獨盛的,這樣涼的快些。謝清呈也是又累又餓,一口氣吃了三十來個。
陳慢這時才輕聲道:“謝哥,你以後不要再做這樣的事情了。”
“你還記得我哥走的時候你是怎麼勸我的嗎?”
“你跟我說,過去的事情,再難過也是無法改變的。如果還打算繼續活下去。遲早都得重新收拾好自己。”
“……”
“你還和我說了伯父伯母的事情,我那時候年紀太輕,什麼事都轉不過彎來,我問你為什麼不一直追查下去。你和我說,答案是很重要的,但有的時候,人不能為了一個答案就困在泥淖裡出不來。”
“你很想知道伯父伯母真正的死因,想知道陷害他們的凶手……但如果你把所有的精力都孤注一擲投入其中,你就無法好好地支持著家庭運轉下去。你還有妹妹,還有……”
謝清呈說:“謝雪已經長大了。”
“……”
“這件事換成十年前,我會忍耐住,不去盤問真相。因為得到真相的代價也許是我付不起的。”
“但現在謝雪已經成人,我沒有妻子,孩子需要養。我已經自私了十九年,現在終於是沒什麼牽掛的時候,殺父殺母的線索擺在那裡,我再也無法視而不見。”
陳慢在謝清呈麵前很少有聲音響的時候,但聽到這裡他忍不住了。
“哥你什麼意思?意思是你現在死了也無所謂了,是嗎?你隻要把妹妹養大了,看我們都獨立了,你就覺得如果你死了,對於我們而言也不是什麼不可以接受的事情,是嗎?!——謝哥,你……你怎麼可以這樣說?”
他的聲音在發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