老板娘露出了被冒犯的神情,但她又不好強買強賣,委委屈屈地走了。
謝清呈來到賀予的小餐桌邊,看著賀予垂著軟翹的睫毛,小口小口地喝著高湯。
“大少爺除夕喝牛肉湯,怎麼沒把你給噎死。”
賀予抬起頭來,故作訝然地:“啊,謝醫生。”
“……”
“我找了好久吃飯的地方,但彆的地方都打烊了,就這兒還開門。礙著您事啦?”
謝清呈都不想和他廢話了。
他家有保姆有廚子,賀氏還在城中許多豪華酒店有投資占比,賀予會需要在寒風中嗦一碗肉比紙薄的牛肉湯?
他擺明著就是故意的。
不過這招也確實下三濫到很有效,陌雨巷內已經飄出了誘人的年夜飯香味,間或有些孩子跑出來,老人踱出來,都能一眼看到這個在馬路風口孤獨喝湯的男生。實在太過搶眼。
他們在巷子裡長桌宴會觥籌交錯,賀少卻在外麵風餐露宿淒淒切切,竟還真能折騰出些“朱門酒肉臭,路有凍死骨”的效果來。
謝清呈自然不可能讓賀予無聲無息地把街坊鄰居的雅興給毀了,原地站了一會兒,陰森道:“站起來。把錢付了,跟我走。”
鄰裡家宴開始了。
揮金如土的賀少能在這豐盛但並不華貴的筵席上得到一寸容身之地,倒也十分滿意。他表現的謙虛,溫柔,謙謙君子,很快就成了長桌宴上頗受喜歡的一位客人。除了謝雪翻他白眼,謝清呈不理他之外,其他人不是給他夾菜,就是給他倒酒。
“小賀啊,怎麼一個人過節呢?”
“我爸媽工作太忙了……”
“可憐可憐。”
“小賀啊,今年多大了?”
“馬上快20了。”
“哦……有女朋友了嗎?我和你說哦,我有個侄女很漂亮的,在燕州學表演,讀大二……”阿姨熱絡地絮叨著。
當然,向賀予推銷家裡女孩子的不止一個,他身邊很快圍了一群大娘阿婆。
“我女兒在法國,很快就回來了。年紀雖然比你大了一點,但是她心態很年輕的啦,人又好看,我給你看看照片。”
“我外甥女是個中日混血,那個眼睛水汪汪的,彆提多可人了,她們照片不算啥,照片可以p的嘛,我這個可是視頻,小賀你看看有沒有興趣。”
“呸,臭老太婆,你視頻也可以美顏好嗎?”
眼見著鄰居們半開玩笑半當真的,都快要吵起來了。
賀予笑了笑:“都挺好的,就是我之前剛失戀,還沒完全走出來……”
女人們聞言更憐愛了。
“哎唷,這年頭這麼癡情的男伢兒不好找了。”
“哪個姑娘那麼挑剔啊,怎麼連你都不喜歡。”
賀予又笑笑,垂了睫:“是我不夠優秀吧。”
謝清呈在旁邊聽著,臉都不知道繃成什麼樣了,他麵無表情地吃著餃子,把視線轉到大屏幕上,看春晚打翻了調色盤似的舞蹈節目。
不過說句實話,想到這點他就很來火氣。
賀予失戀那是真的,是他全程目睹的,雖然他至今也不知道當時賀予暗戀的女孩子是誰,但他覺得賀予既然那麼喜歡對方,後麵應該是發生了些什麼,才讓賀予對那個女孩絕口不提的。
不提也就算了,賀予還完全自暴自棄,開始搞同性性行為。
搞就算了,對象還是自己。
謝清呈冷淡地想了一會兒,越想越覺得不舒服,乾脆起身離開了座位,借著去幫忙下餃子,到弄堂的公廚去了。
可惜廚房裡好幾個姨娘和爺叔在忙碌,見他進來,覺得他礙事,又趕他出去。
謝清呈隻得又坐回自己的位置,神情漠然地繼續吃年夜飯。
結果還沒拿起筷子,就看到自己餐盤邊放了一隻小麵人。
“……”他一開始以為是哪個孩子的玩具,放在了他這裡忘拿走了。
再一看,麵人捏的是兩隻小龍,須爪生動,憨態可掬。
賀予笑了一下,側過去說:“路上看到,順手買的。送你。”
直男:“……什麼意思?小孩子玩具?”
賀予歎了口氣,忍著想翻白眼的衝動:“謝清呈,麵人是傳統工藝。你要懂得欣賞藝術。”
“為什麼是兩隻龍?”
“……”
聽他這麼問,賀予徹底不笑了,他直起身子,麵無表情的,仔細分辨,還能辨出他眉眼間突如其來的不高興。
他硬邦邦道:“你自己猜。”
謝清呈:“今年不是龍年。”
“和什麼年沒關係。”
“我不屬龍。”
“和生肖沒關係。”
“我也不喜歡龍。”
“……誰管你喜歡什麼。”
謝清呈覺得他態度忽然變得莫名其妙,小姨太翻臉似的。
他有些不耐:“我猜不到,不猜了。”
賀予迅速垮下了臉,低頭的時候甚至能看到他的臉頰微微嘟起,明顯是生氣了又不願意說。
他把謝清呈手裡的小龍麵人奪回來了,緊緊攥在自己手裡:“沒眼光,不會欣賞就算了。也不是一定要給你,我可以自己留著。”
謝清呈:“你喜歡龍嗎?”
賀予:“我喜歡——”
忽然鯁住。
他喜歡什麼?
他說不出來。
男孩乾脆又懨懨地不吭聲了,自己低頭默默地摳著那小麵人的龍鱗。
賀予發現謝清呈完全不明白,在自己的內心深處,他們就是兩隻與正常人格格不入的孤龍。所以他才送他這個當新年禮物。
謝清呈這個人真是一點也不浪漫,就像一隻理工男死狗,虧自己在寒風中千叮嚀萬囑咐要讓麵人師傅捏兩條龍,要很像,一條火紅,一條霜銀。他還請師傅在龍鱗上刻了自己和謝清呈的名字拚音縮寫……
這真是傻逼給傻逼他媽拜年!傻逼到家了!
他板著臉把那愚蠢的縮寫都摳掉,最後啪地把小龍一拍,扔在桌上,轉頭和大娘爺叔聊天,再也沒理謝清呈,繼續做他的交際花中老年團寵去了。
這一餐飯到了九、十點都還沒散,除了賀予和謝清呈這對冤家之外,大家都聊得開心熱絡,瓜子花生嗑一地。
意外是忽然降臨的。
首先亂起來的,是靠巷口的地方。那裡好像發生了什麼事,歡笑戛然而止,但坐在靠巷子裡麵的人們還沒反應過來,還在吹牛侃天。
直至寂靜像潮水上漲一樣漫延過來,裡麵的人才意識到反常,紛紛回過頭去——
“怎麼了?”
“發生了什麼?……啊!”說話的人在看清楚情況後倒抽一口冷氣,“天啊……”
“怎麼會這樣……”
“怎麼是她……?”
異常的動靜越來越明顯,最後就連一直有些心不在焉的謝清呈也微側過頭,漫不經心地瞥了一眼。
就一眼。
他腦中嗡的一聲,血色瞬間從臉上退下。
有個人來了——
忐忑不安站在巷子口的,是一個女人。
看去大約三十歲左右,很漂亮,她施了些妝,穿著厚重華貴的皮草,隻是與她那雍容打扮顯出觸目驚心差彆的,是她臉上連妝容也蓋不住的淤痕。
女人拎著愛馬仕包,卻在眾人複雜的目光中難堪地站著。
這張臉,彆說陌雨巷的住戶,就連賀予也忘不掉——
她是謝清呈的前妻,李若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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