賀予、謝清呈、陳慢三個人當中,隻有謝清呈因為獨自一人在醫院,是無法知道機場實時情況的。
他正和院長說著事。
院長道:“這個的治療藥配置起來應該不會很慢,不會像你給‘她’研究的藥一樣,這都幾年過去了,還………”
謝清呈正要說什麼,手機忽然震了一下。
他一看,是賀予發來的消息。
他立刻對院長道:“等下,我回個信息。”
院長若有所思地:“誰啊?你以前回你老婆信息都沒那麼快……”
謝清呈盯了他一眼,那眼神就和刺刀似的。
院長:“……當我沒問。”
謝清呈還是解釋了一下:“我這兒有正事,是案子的消息。”
他說完就點開微信打開了和賀予的聊天框。
賀予:“黃誌龍死了。”
入眼就是那麼驚悚的內容,謝清呈一驚,死了?他身上有那麼多秘密,怎麼可以就這樣輕易死了?
緊接著第二條消息進來:“情況危急,他挾持人質了,不得不擊斃。”
謝清呈受不了賀予一條一條地發消息,他在這方麵性子是很急的,他直接回賀予消息:“蔣麗萍呢?她怎麼樣?”
——
“嗚嗚嗚……”警鈴瘋狂旋轉著,一行浩浩蕩蕩的車隊打著警燈,呼嘯著駛向了滬州市公安局。
這其中一輛車上,坐著一直低著頭,沉默不語的蔣麗萍。
蔣麗萍沒死。
黃誌龍的槍法沒有那麼精準,他射出的那顆子彈最後擦著蔣麗萍的身子飛了過去,隻打中了她前麵不遠處的機場防彈玻璃牆。
此時此刻,她臉上濺著血,目光略顯渙散,似乎心事重重,完全還沒從剛才的驚變中緩過神來。
儘管一切都已經結束了,黃誌龍死了,但蔣麗萍的情緒看上去不知為何,依然不太高。
她甚至是有些失落的。
警察給她做完簡單的包紮,她淡淡道了聲:“謝謝。”
然後又問:“能給我一支煙嗎?”
警察身上沒女煙,隻得問同事討了一根男煙,遞給她。
“介意嗎?”
“不介意,男的女的都一樣。”
蔣麗萍說著,嚓地一聲點亮了火,湊近了點燃,慢慢抽了一口。
小警察看著她的眼神裡帶著七分打量,三分敬畏:“聽說你就是那個之前一直在暗中和鄭敬風接洽的線人?”
蔣麗萍哼了一聲,神情說不上是冷淡還是倨傲。
小警察由衷地感慨:“真厲害……我們一直以為是個男的……”
蔣麗萍瞥了他一眼,那眼神和冰碴子似的。她叼著煙含糊地又道一句:“我說了,男的女的都一樣。”
“姐,我不是這個意思……”小警察有點尷尬,連忙擺手,“我的意思是,那個,你很厲害,比很多線人都厲害……”
蔣麗萍打斷了他,叼著煙:“你手機借我放首歌好嗎?”
“哦哦,好的呀。”
蔣麗萍雖然是線人,但她之前確實也犯下過許多罪業,她的私人通訊工具被收繳了,一隻手還被銬在了警車的車窗柵欄上。
但隨警對她的態度都不錯,他們很清楚,如果這次沒有她,黃誌龍的擊殺任務絕沒有可能這樣輕易地完成。
小警察把手機遞給她。
“謝謝。”蔣麗萍接過了,點開音樂播放軟件,調到了一首童謠上,開始播放起來。
“丟呀,丟呀,丟手絹,輕輕地放在小朋友的後麵,大家不要告訴她……”
隨警們頓時起了一陣雞皮疙瘩,麵麵相覷,都不明白為什麼蔣麗萍會忽然放這樣一首之前殺人時才用的歌。
“放心。”似乎覺察到他們的不安,蔣麗萍淡道,“我沒想殺人。”
她閉上眼睛,靠在座上。
“我最想親手殺掉的那一個,已經死了……”
歌聲裡,她的神情居然有些愀然,隨即又慢慢變得平靜。
這首參與了廣電塔和成康案的警察都覺得萬分詭譎的歌,對於蔣麗萍而言,似乎真的隻是一首簡簡單單的童謠。她就這樣隨著歌聲,陷入了一段久遠的回憶裡……
.
“孫蘋!你這個蠢豬!每次測驗你都拖我們後退!”
老舊簡陋的鄉村教學樓在回憶中出現了。
因為日子過得太痛苦,又單調,一切都是黑白色的。
她那時候還不叫蔣麗萍。她叫孫蘋,在易家村的那所希望中學裡念書。
她的腦子不算太聰明,成績常常都是墊底的,因此遭受到了許多的嘲笑。
“太討厭了……”
“看她那個蠢樣子。”
她是班級裡最不受歡迎的學生,學校體育課組織丟手絹的活動,十次有九次,她都是那個被丟帕子的人。
她驚慌地跑起來,因為發育不良,跑得也不快,她像一隻驚弓之鳥倉皇爬起逃走的樣子,能引起同學們的哄堂大笑。
“跑快點啊孫蘋。”
“你們看她那兩條腿,好像竹簽啊。”
“她就像我們家養的那種瘟雞!”
孫蘋不知道自己是為什麼沒有放棄。每一次她都被這樣欺辱,但每一次她都咬著牙,像一顆羸弱但不服輸的豆芽菜,灰頭土臉地從地上爬起來,在一片令人麵赤的嘲笑聲中,鼓著一口氣,踉蹌著往前跑。
最後的結果,往往是笨重地撲倒在地上。煤砟子鋪成的老操場,嗆她一鼻子一臉的灰——天空,土地,人……塵土飛揚中,一切都是昏暗的。
直到有一抹嬌豔的紅色,出現在少女的視野中。
那是一個很漂亮的女人,高顴骨,挺鼻梁,眉目間透著一股英氣,但又顯得慵懶嫵媚。她戴著太陽鏡,踩著性感的紅色高跟鞋,燙著時髦的卷發,一身蕩領V字型紅裙裹著萬種風情,萬種風情又盈於不盈一握的腰肢。
蔣麗萍那時候對於“美人”沒有什麼清晰的概念。
但那一刻,她的內心仍然被這種剛毅與妖嬈並存的美貌給深深震撼到了。
女人在眾人的簇擁下,來到操場,看到丟手絹丟了一半,摔在地上的蔣麗萍,她屈指摘了墨鏡,露出一雙古典韻味十足的丹鳳眼來:“疼嗎?”
“不、不……”蔣麗萍頓時覺得自己又笨又醜,在天鵝麵前,醜小鴨隻想找個地縫鑽進去。
女人見她磕磕巴巴的樣子,笑了,她把手伸給她:“小姑娘,我攙你起來。”
那是蔣麗萍第一次見到她——
黃誌龍的妻子。
金秀荷。
金秀荷確實是易家村仁恒希望中學的校長,但和謝清呈他們最初猜想的並不一樣,金秀荷並不知道丈夫的所作所為,她是個非常善良的女性,辦校的事原本是她一力主持,旨在給鄉村少年們一個更好的學習環境,給他們提供更多的學習機會。
是黃誌龍在知道妻子的規劃後,心生一計,想要借著這所學校,為自己搜羅合適的犯罪目標。
當時金秀荷並不知道自己所托非人,她見丈夫那麼熱心地想要幫助自己,不但主動要求幫她籌措資金,招募老師,還幫她去鄉裡打點,動員村民把孩子送到這所學校讀書。她心裡非常感動。
這讓她有了更多的時間,可以投入到教育工作中去。
“丟呀,丟呀,丟手絹……”
仁恒的操場不大,學生們課業之餘,最喜歡玩的就是丟手絹的遊戲,金秀荷當校長的時候,經常站在操場邊的泡桐樹下,微笑著看著他們玩耍。
“金老師!我找到一片四葉草,送給你!”
“金校長金校長,我抓了一隻小蝴蝶,你喜歡嗎?”
她家是官宦人家,她嫁也嫁了個社會地位不低的男人,但她早已厭倦了大都會裡爾虞我詐的商政活動,飯局上收到的再好的禮物,都不如這些孩子們仰著純真的小臉笑著送她的小花小草來的珍貴。
人心是能感受到人心的。
她的慈愛也換來了學生們真心實意的仰慕。
這其中最喜歡她的一個女孩,就是當時的蔣麗萍。
因為知道從校長室的窗子裡望出來,就能看到操場上的他們,因為知道金校長有時候會走出辦公室,叼一支女煙笑吟吟地看著她的孩子們玩耍,所以蔣麗萍努力練著跑步,慢慢地,讓自己從隻會摔在地上滿身狼狽的醜小鴨,變成至少能靈活跳躍,贏得校長脆生生掌聲的那一個學生。
當丟手絹的歌聲結束,蔣麗萍輕巧地贏了其他學生時,她笑著回過頭,去尋找那個美麗的女人。
從小到大,沒有任何人認可過蔣麗萍。
金校長是第一個鼓勵了她,誇獎過她的老師。
對於一個學生而言,老師的認可有多重要呢?那或許可以讓灰白裡生出鮮紅,可以讓黑夜中亮起明星,那或許是能改變一個人的一生的。
所以金秀荷笑一下,蔣麗萍就覺得自己放學後吃再多苦,跑再多路,都不累了。
她不想讓她的老師失望。
“金老師,您為什麼抽煙呀?”
隨著蔣麗萍和金秀荷的關係漸漸親近起來,蔣麗萍有時候會主動去金校長的辦公室幫忙打掃衛生,小姑娘好奇,沒見過世麵,就這樣問金秀荷。
金校長:“我之前去國外留學,課業壓力太大了,在那時候染上的習慣。”
“我還以為男人才抽煙呢。”
金秀荷磕了煙灰,淡淡地:“男的女的都一樣。”
她說這句話的時候,嘴唇性感地抿了一下,一雙漂亮眼睛望著窗外連綿群山,陽光在她臉上描一層金邊。
柔美中是說不出的剛硬。
“那我能試試嗎?”
“不行,你還小,而且抽煙對身體不好。”金校長回頭,遞給了她一顆糖,“來,吃這個吧。”
蔣麗萍小心翼翼地接過了,又問:“我什麼時候才可以變成像金老師一樣的人呢?”
“好好讀書,走出這座山去,然後你們都會變成比我要優秀得多的人。”
蔣麗萍望著她的側影,輕輕地說:“沒人比您更優秀了。”
“謝謝您,您改變了很多人的人生。”
時間過得很快,轉眼,蔣麗萍畢業了。
她考取了一所非常出色的學校,將要到滬州去念書。畢業那天,金秀荷把她叫到了辦公室,送了這個小姑娘一個包裝精美的禮盒。
盒子拆開,裡麵是一條做工精美的紅裙。
“恭喜你阿蘋,是大姑娘了。我知道你喜歡我的打扮,去香港出差的時候,給你選了一件,是少女款,希望你能喜歡。”
金秀荷微笑著,站在窗邊對她說。
窗外的花開得很漂亮,盈滿了枝頭。
“我就知道,你會長成一個既聰明又善良的好姑娘。”
蔣麗萍滿心歡喜,感激的淚水盈在她的眼眸中,她捧著那禮盒,向金秀荷連連鞠躬,保證自己從今往後一定端正做人,努力學習,絕不辜負金老師的一片期望。
可她沒有想到,那是她收到的,來自老師的最後一件禮物。
因為很快就要去外地了,蔣麗萍回到家中,趕著時間繡了一副萬紫千紅迎春圖,想要當做回禮贈與她的老師。為此她日夜趕工,熬紅了雙眼,她爹娘走得早,這樣熬夜也不會有人去管,接連忙了一個禮拜,繡品終於完成了。
她想要第一時間送給金校長,於是也沒管那天夜色已深,都已經晚上十點多了,她還是興衝衝趕著夜路跑了十幾裡地,要去學校宿舍把這件禮物奉上。
結果她看到了金秀荷在和一個男人爭吵。
“你今天給我說清楚!那些學生到底去了哪裡?”
那個男人是誰呢?
蔣麗萍沒有看清。
她剛把蔣麗萍房間的門推開一道縫,就有一隻水杯迎麵飛來,砸在門上摔了個粉碎,嚇得她連忙站住了,不敢再動。
扔杯子的人是金校長,那個男人背對著門站著,身形很高大,山嶽一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