謝清呈麻木了很久,才終於意識到自己原來是落了淚了。
那種感覺很陌生。
他遲緩地想,原來他還會流淚,是嗎?
他的心臟終於被撐滿了,裝載消化不了的情緒湧出來,成了他並不願意落下的淚滴。
太懦弱了。
他想。
太可悲了。
他三十三歲了,這個歲數的男人,為了什麼才會被逼到這個地步?他不喜歡自己身上有任何軟弱的標簽,他永遠都想要做一個強悍的,可以給人以無限信任感的長輩,但就是一個晚上,僅僅一個晚上。
就都毀了。
在這一刻,他忽然覺得無限疲憊,他好像走了一段很長很長的路,獨自堅持了很久很久,他想要在有限的時間內,把這條路上的荊棘都除儘了,好讓他保護著的人們,能夠在他離開後踏上一條坦途。
他想教他們應該如何繼續往前走下去。
以一個可靠的兄長的姿態。
可他卻成了後輩眼中,以色侍人,與男孩子無恥糾纏的同性戀。
成了後輩眼中,可以隨意玩弄,荒淫不堪的偽君子。
謝清呈被賀予抱著,沒有抬手掙開他,他平靜地可怕,平靜得讓賀予再不敢瘋狂。最後他淚痕未乾地,幾近麻木地說:“你放手吧,賀予。”
“……我知道你喜歡我,我以為我能控製得了你的感情。是我太高估了自己。我沒有拉你上來,卻與你一同下墜……我應該在知道你喜歡我的那一天,就遠離你的身邊。我原本以為我能讓你慢慢地放下,但其實我隻是讓你越陷越深,給了你無謂的希望。”
甚至讓我自己也墮了進去。
“是我太自負了。”
“我一次一次地判斷錯誤,一次一次地傷害到了你。落到這個地步,也是我自己活該。”
賀予搖著頭,早已是泣不成聲。
謝清呈緩然轉動眼珠,把目光落在了他臉龐上,隻是眸中依然沒有什麼焦點。
“……你好像和我在一起之後,總是傷心大過高興,以前你幾乎從來不哭,現在卻總是在我麵前掉淚。”
賀予用力把淚擦了,喑啞道:“不是的,謝哥。我……我和你在一起的每一天,我都很高興,我……”
“那你現在這樣,還會高興嗎?”
“……”
“我們總要麵對這一天的,賀予。”謝清呈的聲音像是一潭死水,沒有任何波瀾,“你好好想一想吧,我是個離了婚的,大了你十三歲的男人,我從來不是個同性戀。我是……”
他頓了一下,然後咬著後槽牙,才艱難地把這個從前連他自己都羞辱承認的話說出口。
“我是因為被你灌了藥酒,昏了頭才和你發生了那次關係,然後慢慢地變成了今天這樣。你還記得嗎?”
賀予猶如被狠狠摑了一掌,頓時什麼話也接不上去。
“你覺得我會接受你嗎?”
謝清呈說著,那麼木然,那麼冰冷,又那麼破碎地,把自己心臟裡的碎片,一點一點地,帶著血地,挖出來,一片一片地呈現在了賀予麵前。
“你也知道的,我和你在會所過了那一晚上之後,我不停地在做噩夢,我每一天醒來我都覺得無比地惡心,我是個男人……賀予,我他媽是個男人!我當時沒把你送進去是我拉不下我這張臉,我不是同性戀。”
賀予猩紅著眸,眼眶卻是濕潤的:“那你以為我是嗎?”
“……”
“你以為我是嗎,謝哥?”
他抱著他,不住地這樣問他。
“你以為我是嗎……”
那聲音是那麼的無助,那麼的卑弱。
謝清呈不想再聽下去了。
他之前從未想過要與賀予再翻空夜的舊賬,那些他受過的傷,他從來都很有自尊地捂著,不讓賀予看到他的疤和血。
而現在他必須得趕他走了。
儘管經曆了那麼多生死之後,他早已不再想去記恨賀予當初因一杯酒倒錯,而最終鑄下的過錯,可他也不得不將那些傷口都暴露給他看,迫他離開。
“你嗎?……你是。”最終,謝清呈慢慢地撐起身子,坐起來,他把賀予推開了,用那隻幾乎使不上什麼力氣的手。
他紅著眼眸,將自己的衣衫整理好,仿佛也在同時,整理好了今夜自己的狼狽不堪,兵荒馬亂。
他深呼吸了一次,用最冷靜,也最決絕的聲音對他說:“從前你是不是我不知道,但現在你就是同性戀,而我依然不是。”
“我想著的,是我們都是男的。兩個男人之間就是哪怕睡了,也沒有感情關係……你要問我為什麼和你上床——那麼我回答你——我後來就是抱著這樣自暴自棄的心理在麻痹自己,和你一錯再錯。是我他媽的昏了頭,不是喜歡你。你明白了嗎?”
這些他之前沒有說過的話,這些他後來也沒打算再說的話,此刻全說出來了,猶如當胸一腳狠踹在少年的心口。
謝清呈說完了,自己眼睛也因為情緒激動有些泛紅,他起身,胸膛起伏著,目光下睨,盯著那個僵坐著的男生。
他意識到了,若是他為了怕賀予發病,一味說著那些並不傷人的話,甚至責怪自己,那麼賀予是永遠不會甘休的。
他最後沙啞地說:“現在我決定結束了。翻篇吧。翻篇會不會?還要我手把手教你嗎?”
賀予慟聲道:“哥……”
“……”